顏硯說:“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胡徹眼中燃起一簇火團,又很快熄滅:“回去?回不去了。”

他家在江南一帶,家裏有幾畝薄田,一個老母,一個幼妹。自幼讀書習字,雖然沒有多少,卻貴在勤勉,是以二十四歲時中了秀才。後來得罪了高官的兒子,先是會試的時候被考官查出私帶答案,被擄去功名,隨後又安了個罪名,流放千裏。

臨走前,幼妹攙著老母給他送別的身影,成了他揮之不去的痛苦。

顏硯睜開眼,看向頭頂破舊的梁柱:“我說能回去,就能回去。”

胡徹紅了眼圈:“要是能再回去看一眼,我把這條命給你都成。”

第二日天還沒亮,三個人就爬起身,穿著粗布單衣,冒著嚴寒出門挖礦。

一個時辰後天開始大亮,裹住棉衣的看守拿著個冊子來驗收,經過顏硯時,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一腳踢翻堆放在地上的礦石:“你挖的這是什麼鬼東西,不夠!”

“你!”之嵐丟下鋤頭,捏起拳頭就往看守身上撲。

顏硯單手攔下他,眯眼說:“你跟李二狗是什麼關係?”

看守神色囂張:“他是老子兄弟,你小子一腳差點斷了他的子|孫|根,怎麼,不服?”他甩了甩手中的名冊:“你還當你是權傾天下的大將軍?我呸,不過是個被朝廷遺棄的罪人。”

顏硯深吸一口氣,漠然的看著看守:“你想如何?”

看守用腳尖點點地上的鋤頭:“去北邊那座礦山上再挖這麼多礦回來,不然你今天就別想吃飯。”說完挑釁的望著顏硯。

顏硯半蹲下身,將地上的工具撿起。縱使滿身塵土,衣衫破敗,他依舊依舊形容優雅,不見半分狼狽。

之嵐惡狠狠的瞪了看守一眼,說:“大哥,我陪你去。”

顏硯搖頭,語氣不容置疑:“你跟秀才先去吃飯。”

之嵐還想說什麼,被身後的胡徹拉著了:“那我們先去了,你自己小心點。”對之嵐豎起了三根指頭。

之嵐恍然大悟,礦山食物不夠,通常去晚了,就沒得吃。胡徹是在提醒他,他們二人可以先去搶下三份飯,於是頓時閉口不言。

荒山

貧瘠的山峰後,是一望無際的蒙科爾草原。天清,地曠,遊牧民族便依靠著這片蒙科爾草原生存。在蒙古人眼裏,這片草原是長生天的饋贈。

顏硯挖了大約半個時辰後,擦了擦額間的汗,佇立遠望。

那年,賀之靖少年英雄,一人千騎,第一次在蒙科爾草原上與蒙古人交手。黑甲閃動著寒光,銀槍舞出冽風,端的是意氣風發。

他歎了口氣:對一個將領來說,最幸運的,不過是馬革裹屍,最殘酷的,莫過於英雄遲暮,死於無聲無息的歲月長河裏。

“將軍看的是兵法嗎?”少年天子毫無形象的趴著他的手肘,好奇的問。

“回陛下,臣看的是‘漢書’。”他將手中的書遞到少年天子眼前。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少年天子瞥了一眼,將其中的一段話念出聲。

他含笑點頭:“陛下進步很快。”

少年天子自得的笑了一下,垂下眼想了想,說:“將軍是不是覺得呆在京城裏很悶?”

他神色微愣,繼而含笑不語。

少年天子說:“朕知道將軍誌在邊疆,等朕親征後,就派將軍駐守邊疆,開拓疆土,如何?但有一點,朕不要將軍馬革裹屍。”

他望著少年誠摯的眼神,輕輕點頭:“好。”

隻可惜,到頭來,他連馬革裹屍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澄澈的天幕上,突然越過一隻飛鳥,顏硯停下手裏的動作,定了下神,揚起頭朝空中的黑點望去:那是,鷹!

眼看那隻鷹在半空盤旋一陣後,驟然收翼,向離這裏不遠的,蒙科爾草原邊緣處的低空飛去。

顏硯心底升起一絲不安,他望了望天色,丟下手中的工具,大步朝飛鷹降落的地方跑去。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隻飛鷹極有可能是,被蒙古騎兵用來當‘斥候’探路的海東青。

顏硯憑借著賀之靖自身的功夫底子,和自身訓練多年的攀岩技能,硬是繞過了前麵看守所在的大本營,順著石崖爬下了荒山。

正值冬季,草原上一片枯黃,齊膝的野草茫無邊際。太陽越升越高,他跑了一個多時辰後,再度望見了飛鷹,但這次不是一隻,而是三隻。

顏硯停下腳步,幾乎已經肯定了心裏的猜測。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決定再往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遇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