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鳥鳴 (1 / 1)

“啁喲,啁喲,啁啁喲,啁啁喲……”

他用雙手支撐著身體,盡量把頭部靠近些窗口,心裏一陣震顫。久違了,鳥鳴!是黃鸝,是畫眉,還是寒雀?不能確切地辨別。

他是個山裏老漢,60多歲,耳聰目明牙不疏。一次在山路上跌了一跤中風後,就癱瘓在床,半身不遂。吃了很多藥,打了很多針,病體始有起色,於是他的兒子就把他接到城裏來住。他的時光仍大部分在病榻上打發。盡管城裏有水龍頭抽水馬桶浴缸,方便多了,可他總懷念故鄉的大山,懷念山溪,懷念鳥主。換句話說,這裏的一切都好,就是缺乏大山的氣魄,沒有樹蔭,也沒有鳥鳴。當然這一切,他都可以借助床前的彩電看到和聽皮,但這種體驗畢竟難於身臨其境。兒子和兒媳都上班了,小孫子也上小學堂去了,隻留下他一個人在家。他寂寞難耐,偶爾從遠處傳來的鳥鳴稍縱即逝,令人遺憾不已。可這種念想隻能壓在心裏。他知道,此舉弄得不好,會叫兒子和兒媳難堪,因為他倆是知識分子,愛清潔,愛清靜。

又傳來一陣鳥鳴:“啁喲——啁啁喲……”他歡喜若狂,手和腳直想活動活動。

於是,他就有了等待,每天等待這鳥之歌。

說來也怪,這鳥歌幾乎每天不息地,在早晨或傍晚的時候傳來,有時在午後時分也會遽然蒞臨。

誰家養鳥?或許這附近有樹蔭,開始有鳥的停棲?他有點恨自己,腿腳不好使。要不,他就能出門去看看——看個清暢快。可是,不行,現在不行。他哪能怕獨自支撐到陽台上去,也是非常困難的。

他想到陽台上去。他的夙願不滅。

鳥鳴不斷。

一日,他終於借助於板凳移步到陽台上。這是三樓的陽台。那鳥鳴的聲音就顯得比較清晰了。他甚至即刻就能辨出鳥鳴發聲自東南方向。

於是,他下樓的決心增大了。

這一天,他單獨一個人,依靠那支山裏帶來的手拐,下樓了。這真是奇跡。他循著鳥鳴的方向躑躅而去。

“啁喲……啁啁喲……”

聲音越來越近了。是一隻杜鵑鳥,是一隻好鳥,一隻善解人意的好鳥,他想。隻是沒有發現樹蔭和鳥籠。走近巷角,他的視線裏出現一個窗口——依窗的是一位七八歲的小女孩。她的手裏持著一隻寸許長的小瓷鳥。小女孩看到一位陌生的老人驚詫地望著她,撲閃著長長的眼睫問:“您,爺爺您,您喜歡這鳥?”

他的心裏激靈了一下,連連點頭:“喜歡,喜歡……”

小女孩相遇知音,甜笑起來。她靈巧地把易拉罐裏的水灌了一些到小瓷鳥裏。小瓷鳥的嘴貼近她的小嘴。那一陣“啁喲、啁啁喲”的清脆悅耳的鳥鳴又在他的身後響起,久久地蕩漾在小巷裏。

老人的病體神奇般地康複了,他能自由自在地活動了。而不久,他便再也聽不到那巷口的平屋裏有鳥鳴傳達室來。他下樓要探個究竟的渴望更加強烈了。他甚至可以扔掉手杖,很自如地登攀水泥樓梯。

他先是發現那平屋的窗戶緊閉;後來,才了解到那位小女孩已患血癌症死了。她愛上瓷鳥的時候,就被醫生“判處”為“不久於人世”了。她走了,帶走那隻瓷鳥和回腸蕩氣的鳥之歌。他聞悉這一切,淚滂沱。

再後來,他謝絕了兒子、兒媳婦和小孫子的誠懇挽留,回自己的大山了。大山那裏,有似墨的濃蔭,有跳躍的山溪,有許許多多唱著美麗歌兒的小鳥。

第五輯 桃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