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1 / 3)

章惜身形較一般人容長,二根鎖骨橫躺在衣領凹槽,倒沒有硬撐的感覺。

再回來的時候,眼裡裝著的不是多了些實體,而是多了些空白,去國四年,下了飛機,在台北領洗了一番六朝金粉般的繁盛,餘書林送她到車站,坐了平快火車慢慢盪回台南,沒有一點歸國學人的派頭,快與慢,現在在時間裏失了意義;收票員收回票根時,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甘心的又追著她的背影。

章惜,是比一般人有些味道。

台南,就那樣,也繁盛了些,也還叫人猛抽一下,是離開過沒有?

四年前,她走時,腳步可不是這樣慢,坐了飛機直接上了台北、上了加拿大;也是餘書林送的飛機,臨走,章惜告別隻那麼一句:我出去散散心。

章惜就是長了一付做人情婦的臉:五官冷香,十分細緻,長手長腳的總穿著一身素。相處久了,才知道她有一顆多熾熱的心,讓人覺得她去的地方應該是英國;加拿大沒有使她更冷,她的性情好像到了極限,不會更飛揚,也不會更消沉,那天送別,餘書林看著她,不能說什麼。

章惜以前很愛笑,笑起來眼角向下一彎,清亮無邪,摔著一肩長頭髮,餘書林常摸著她的長髮說:「沒見過一個人墮落的模樣像妳這麼理所當然。」長髮她一直沒剪,夏天,她紮起二根大粗辮子,一臉仍是茉莉花瓣不明不白的放著香,人家常說學文的人重感情,學理工的重理智,她在學校唸的是外文,成績總在前幾名,一點不像她整日無動於心的外表;她什麼也不像。

章惜常去圖書館,她就在那裏認識餘書林的。

餘書林那時剛從國外回來,肩了個經濟學博士的頭銜,由於他在國外參加了幾個經濟學會發表的一些文章都有點份量,回校任教後加上年輕,倒也出了點鋒頭,但是在章惜眼裡他是個最不會算的人,在學問上,他胸有成竹,清晰冷靜,在現實上,他祇明白一點,他比章惜多的東西不多,最明顯的一點是——他多個另一半。

章惜一點不像比他小九歲的樣子,早熟的人他也看過沒有章惜那麼沈著的,才大三的學生,你講話時,總有股講了太多的冒失感。上課,她光明正大的坐在亮處,氣勢逼人,在圖書館她總坐在角落,那時,餘書林上課週圍常是一群學生,顯的章惜更獨自。圖書館資料多,他把學生帶到館外的長廊上,國外唸書的寂寥讓他養成了對書本心無旁驚的習慣,上起課來一樣不做二用。他們坐在那裏一團朝氣,他經常連頭也很少抬,夾香煙的神采,是食指跟中指輕含著煙,用拇指扶著,煙吸的少劃在空氣中當粉筆用的多,一圈圈在空中劃著。他教的是學問,可是,現在學生的程度不知怎麼還是戀舊,似乎沒有他們那時候好,討論時的問題不是經濟而是金錢,是個人的價值觀念,沒有總體的經濟結構,為什麼這年頭的孩子都那麼汲汲於利?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麼。他一向吃飯時不知道吃了幾碗,大家一起去看電影也不覺得該抓緊荷包,人為什麼要那麼會算呢?守恬便常說——「你一個月賺幾文啊?」真的,他也不清楚,守恬經常明唸,他不僅知道了自己的弱點,也習慣了別人的弱點,對於守恬的「言多微詞」,他對她說:『妳名字那個「心」旁該改成「耳」旁。』守恬的人其實很好,他當年便是為了她那個熱活勁兒娶了她,那時候在國外往往一星期說不了十句話,就喜歡了守恬的愛講話,回國後一下子覺得生活中「話」太多,講別人壞話的推銷自己的,他反而因此更少機會講話,但是,對著章惜,他難得一分鐘不想告訴她些什麼。

那時章惜坐圖書館其實不全為了看書,祇因為圖書館裏有「沈思趺坐」的權利,她一味看書時是全心全意,一味抬起頭看外麵又往往失了神;他們在圖書館上課,學生問:「在路邊擺個攤子賺錢算不算經濟結構行為?」他想笑沒來由,卻覺得悲哀;章惜站起來,走到開放書架,快下課時走過來,遞給那學生一本——實業世界,給他一本——呆子伊凡。學生裡有人認識她,問道:「什麼意思?」她彎著眼,一派清淡:「各得其所。」她聽了幾次他上課,決定把自己的感覺表現出來。有人曾經打賭憑她的膽識器識,可以去當外交部長;他並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