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我常常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間暖洋洋的小店鋪,想起那個善解人意的小夥子,毫無所求地幫助了一個孤獨的女孩兒,卻還要小心翼翼維護看她那幼稚的自尊心。想的時候會像那晚一樣,有種想掉淚的感覺。
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是在冬季裏一個雪後的黃昏。
那一年我16歲。當其他同齡的女孩子還在暖洋洋的教室裏看書或者做白日夢的時候,我已經帶著盛滿孤獨無助的行李走過好幾個冬天了。
一個星期之前,我被那家小旅館的老板娘辭退了,原因是她無法容忍我在半夜值班的時候看書,盡管走廊裏的燈是通宵亮著的。關係不錯的一女孩兒介紹我到這個城市來,並給了我她表姐的通訊地址,她說這個城市一定會收容我。
這個城市也許是真願收容我的,可是她收容我的方式未免太霸道了。下火車以後我才發現,我兜裏的錢包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偷走了,那裏有我幾個月打工攢下的全部積蓄,也有朋友寫給我的通訊地址。我踩著滿地積雪,在這個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天越來越黑,空氣也越來越冷,白天已經漸漸融化的積雪又在寒風中慢慢地結冰。我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兒就是在冬夜裏被凍死了,而我的情形還不如她,身上連一根火柴都沒有。最後,我實在走不動了,就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燈光掙紮過去。
那是一家小酒店。
我進門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夥計正準備打烊,幾張木桌圍攏在屋中央一個小小的炭火爐四周,那小夥子用火鉤挑起爐蓋,要把爐火封死,聽見門響一回頭,就看見了我。我的臉僵硬得張不開嘴說話,隻顧站在門口,貪婪地捕捉著從四麵八方朝我擁來棉團般的熱氣,而他顯然對一個女孩子深夜孤身走進來有點意外,一時怔在了火爐邊。過了好久,他問我:“要吃飯嗎?”
我搖搖頭。我說我隻是太冷,如果他不介意的話,我隻想在屋裏站一會兒就走。
我等著他告訴我小店已經下班了,讓我趕緊離開,可他什麼也沒說。他回過頭去,放下手裏的火鉤和爐蓋,歪著頭想了一想,拿起旁邊一把火鏟,鏟了幾塊大炭倒進爐子裏,把一隻燒水的大壺放在爐子上。“那就坐下吧。”他說,“我們這兒不關門,你坐多久都行。”壺裏的水很快就開了,壺蓋被水汽頂得突突直響。那小夥子從櫃台裏一道門簾後麵匆匆走出來,拿著一個大搪瓷缸子,把它放在我麵前的小桌子上。我忙說我不渴,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喝水不要錢。”
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不明白他怎麼會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窘迫。那一瞬間,我本能地想起身逃跑——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可憐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是這間小屋實在太溫暖了,暖到我寧願忍受被別人可憐。我不吭聲了,任憑他給我倒上水,用雙手小心地捧住那個搪瓷缸子,感受著熱力從水裏流出來,一絲絲地滲透我全身。我並不想掉眼淚。從很久之前我就發誓再也不流淚了,可有時眼淚不肯順從我的意願——它們一定是在外麵凍成了冰,卻在小屋的暖氣中融化了,還沒來得及被我收拾起就變成水流下來。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去,落在缸子裏,落在木桌上,不願抬手去擦,怕他看見我在可憐地哭,他卻轉身離開了。
過了好久,他又從簾子後麵走出來。我剛把臉埋在胳臂裏擦掉眼淚,看見他端來兩個盤子,放在我麵前。“忙了一晚上,我還沒吃飯呢。”他很隨意地說,“一起吃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