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闖宮之人(3 / 3)

蘇維笑道:“愚忠而已,有什麼好佩服的。”

卓言筆下寫出一個“義”字,淡淡反駁:“林雲並非愚忠,隻是放不下責任二字。”

風淩微微歎息一聲:“你倒像是很了解他似的。”

“我倒是最佩服鬼麵修羅”,蘇維舉酒暢飲,“多次戰役以少勝多、奇兵絕謀,出道以來未嚐敗績。你們是沒見過月氏人有多凶殘,他們屢屢侵犯渝魏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渝國魏國的邊境子民都恨他們入骨。鬼麵修羅能在短短兩年內深入冰川,直搗王庭,滅月氏一族,結束長達二十年的邊境戰,卓將軍必是當世奇才!”

風淩點頭道:“鬼麵修羅確實英雄了得,隻是聽說,他下手太過狠辣。”

蘇維並不同意:“戰場之上,你死我亡,哪有那麼多仁義可講?燕七,你說呢?”

卓言頭也不抬,伸手順走他手中酒壺,不以為然,冷冷來了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侵入別人的家園,算不得真英雄。”

蘇維微怒道:“渝國和月氏的戰爭由來已久,又不是渝國主動入侵,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卓言嗤笑道:“一開始渝國隻是反擊,可勝利之後呢,將月氏趕出渝國國土之後呢?鬼麵修羅趁機長驅直入,一城一池地打進月氏腹地,讓其亡國滅族,為的不僅僅是保家衛國,而是統一北方、永絕後患的無上軍功。”

蘇維“啪”的一聲,用鞭子打掉他手中酒壺,怒道:“他不是這種功利之人。”

“你認識他麼?你又怎知他不是這種人?”卓言用劍柄挑開長鞭。

蘇維唰唰幾鞭子抽過去,口中道:“你不也不認識他麼?前方戰將為國征戰、血染征袍,為的是保渝國一片安寧、一方淨土,想不到你們渝國人竟這樣看他,當真讓人寒心!”

卓言頗有幾分無奈,他都不知道事情是怎麼挑起的,就莫名其妙跟蘇維打了一架。

風淩看二人動了真格,趕緊上前勸架,不想蘇維揪住他裁判,非要他對當世名將評出個高下。

風淩靈機一動,笑道:“那我與你們兩個都不一樣行麼?我最佩服將四分五裂的魏國在三年內統一的血羅刹葉回將軍。”

蘇維爽朗笑道:“好嘛!又多了一個談不攏的!幹脆手底下見真章,誰打贏了聽誰的!”

“喂!喂!誰說要跟你們打了,我的酒都被你們打壞了……”

三人嬉笑怒罵,做盡荒唐事,一起教訓土豪惡霸,一起出入花樓聽琴。

卓言興致一起奪了姑娘的琴,自告奮勇要獻藝一曲。

蘇維和風淩都以為,他還會給人更多的驚喜,二人豎起耳朵等著聽天籟之音。廳內忽然響起了艱澀生疏、極難入耳的“蹭”“蹭”聲。

蘇維眉心一跳,風淩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直接捂住耳朵,原來這小子也有不會的東西。

“這什麼人在彈棉花啊?”“難聽得要死”“還不快滾”“搗什麼亂”……滿樓的客人抱怨之聲此起彼伏,差點兒掀了桌子。

老板點頭哈腰,萬般哀求卓言“住手”,蘇維笑得前俯後仰。

風淩實在聽不下去了,及時製止卓言:“你還是把琴還給人家姑娘吧。”

蘇維插嘴道:“說你是彈棉花,那都是在侮辱彈棉花的。”

“我有那麼差勁麼?”卓言還意猶未盡:“琴是需要練習的,你不給我機會熟悉,我怎能學得會?”

蘇維撫掌大笑:“敢情你壓根兒就不會,也敢當眾出醜?”

卓言摸摸鼻子:“其實我挺喜歡琴的,小時候我哥管得嚴,說彈琴是伶人之技、玩物喪誌的東西,不許我把時間花在這個上麵,沒練習自然彈得不好。”

“那下棋畫畫寫字,你哥又逼著你練?”

卓言澀然笑笑,複又蹙眉凝思,一時竟然怔住了。

12歲那年,他從掖庭重見天日,但他其實已經生無可戀,一心隻想報答三哥相救之恩,隻想為他戰死沙場而已。

自10歲之後學業荒廢兩年,他曾經不願再提筆寫字著文,寧願把這些時間拿來習武,學這些有的沒的對三哥一點實際用處都沒有。但三哥為他延請名師宿儒,和其它所有皇子一樣,該學的一樣都不準少,哪怕在軍中都不曾放鬆分毫。

他離開了皇族教育,學的卻比其它皇子們更多、也更嚴格:詩書文章、政經策論、天文地理、五行卦象、機關戰陣……每樣都必須做到最好,就連賞鑒、品味、衣著、禮儀都要無可挑剔。

三哥一點一滴教會他,什麼是尊嚴、什麼是希望、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擔當。

他以前未曾深思,隻是默默服從。此刻細細想來,三哥對他的養育,從來就不是為了把他培養成殺人奪權的利器,甚至也不是為了讓他成為一名出色的戰將。

此刻方才驚覺,卓言心中霎時溢滿感激之情。

三人相處月餘,最終月下盟誓,走到義結金蘭的一步。哪怕他們彼此有那麼多秘密,終是舉手起誓,此生不負。卓言覺得,這段時光是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而快樂總是無比短暫。

那日,他們相約在郾城聽雨軒喝酒,卓言剛準備出門,房中意外闖入了一群黑衣人。領頭的黑衣人納頭便拜:“七爺,小的都快把整個郾城翻過來了,若不是熾焰令在邊境現身,怕還找不到您。老爺病危,主子命您火速回金陵。”

卓言腦袋“嗡”的一聲,幾乎一片空白,他沒有辦法去仔細分辨心中感受,他原以為,他和陛下的糾葛還會延續很多年,卻在措手不及的時候聽到了“病危”二字。

卓言留書告別,提筆寫下:“家父病重,不告而別,望二位哥哥恕罪。”

他從未想過,此別之後,三人再見之日已是涇渭分明、各為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