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婢為娘娘綰個靈蛇髻可好？”
雲蕊扶著皇後在鏡台前坐下，執起一把墨玉梳，輕聲詢問著。
她對著鏡中那個麵色暗黃的女子看了一陣，並不認為這樣病弱憔悴的麵容還能襯得起靈活生動的靈蛇髻，但對侍女的貼心仍是倍感滿意，沒有拒絕。
靈蛇髻，可擰可盤，發束旋扭於頭頂、頭側、頭前，變化生動舒美，曾得他無數讚美。她也因此花了不少功夫去學，總想變出更多的花樣令他開懷，但連捧卷書都會發顫的手又能綰出多漂亮的發來，隻能交由雲蕊去學，由著雲蕊來為自己打扮。
略閉了閉眼，眨去心底那絲遺憾，她垂眸感受雲蕊手持玉梳打理自己漸失了光彩的長發時的小心翼翼，忽然覺得好笑。
若不是前幾日那根白發鬧得侍候她的宮人都受了罰，想來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雲蕊也不會謹慎成這樣吧。
她才笑了一兩聲，就發現雲蕊停了動作，一殿安靜得可怕，若有所思地抬頭，正對著的光潔鏡麵裏照出不知何時來的他。
縉雲國的王，以天澤帝為尊號，征服了四方，也征服了她的心的男人。
春光大好，天澤帝就這般安靜地站在暖暖陽光下，沒有開口，卻無端給人陰寒威壓，令滿殿的人都驚恐地跪伏當場。
她眯了眯眼，忽然想起與他初見的那一天。
印象中，那一天也是這般陽光明媚，山花絢麗得閃了人的眼。
她纏著最是疼愛她這個外甥女的先帝在東林行獵，彎弓射向林中白鹿的箭因為刹那春光略偏了幾分，再抬頭，那白鹿已成了他人的獵物。心喜的白鹿落到旁人手裏，被眾人疼寵著長大的翁主怎能忍得下這口氣，當即嬌容帶怒地揚起了弓，作勢就要逼迫對手讓出獵物。
可那弓矢到底沒能射出，在望進他那比山中清泉更冷厲、勝空中白雲更飄渺的眼時，她怔怔地垂了手，悄悄地紅了臉。
彼時，他不過是先帝第四子，雖武勇上佳，智謀不凡，終因母妃位卑無寵，不受先帝喜愛。
而她是縉雲國開國功臣世襲王侯張家嫡女，先帝唯一一母同胞的姐姐涅陽長公主的女兒，名號雖隻是翁主，但自小在宮中長大，飲食起居，出行儀仗，儼然公主之尊。
可是即便有著如此尊貴的身份，在愛情麵前也不過和世間女子一樣，羞澀得甘願為他斂去滿身火一般張揚的氣焰，隻求得到他一句溫言。
那日，他卻像是沒有發現她初生萌動的情意，見了她沒有如旁人那樣歡喜上前，更無意放棄到手的獵物，在她懊惱地纏上來後，答應以騎射勝負決定那白鹿的歸屬。
春光裏，少年持箭彎弓的姿勢太耀眼，被先帝忽視多年的榮光一朝綻放，又怎是心思純淨的她能勝得了的？
白鹿自然是歸了他，那冷漠清傲的少年可會知道，他轉身那刻亦帶走了她的心。
但這一顆心，他原是不屑的啊……
隻是當時不知曉，還傻傻地向先帝誇讚他，在他終於蒙召覲見先帝時，得意地朝他眨眼，這一次沒再被他無視，反得了一個溫和的微笑，直笑得她心底甜甜。
初識情滋味的少女不會去問，為何他前倨後恭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可今日的她卻總想著，若有機會真該提醒當初那個癡傻的女孩，有些事不是不知道就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