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距我有一臂之隔的是一個身形單薄的高個男子,滿臉滿身的灰塵和汙泥,發髻淩亂成團,衣裳破爛不堪。打眼一看隻依稀看出是個麵目清秀、年齡未滿二十歲的年輕男子,衣裳雖然襤褸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但透過汙漬還隱約能看出布料的紋路和花色,是質地上乘的方棱紋絲綢,上麵繡有典雅別致的桃花花樣,繡工精致,絕非一般家世能穿得起的,這或許又是哪家遭了變故的公子吧。在這個兵荒馬亂食不裹腹的世道裏,這樣的打扮著實不多見,然落難的富家子弟也有不少,所以我隻在他打量我們的同時稍稍看了他兩眼,就沒再留意了。
聽他這麼說,我也不以為然,緩緩地放下手臂,擋住去路的雙腳卻半步不移。冷冷的瞟著他道:“閣下的性命都快不保了,還在乎那些個俗事嗎?”
男子微微皺起了眉頭,略略思忖了一會兒,直起腰身抬起頭來正視著我。雙手托起身上掛著的破爛皮條,眉宇間頗有氣節的道:“這位公子,在下途中遭劫身無分文,已多日未食粒米,除了這身爛布,哪裏還會遇到什麼凶險呢?公子說笑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家主人好心勸你要惜命,沒想到你竟如此不識好歹!要是你不肯聽勸,那你就自己找死,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哦,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頭去吧,我們還不樂意管呢!”說著,月影還不住的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將我往後扯著,“主人,我們不要管他了,難道他自己想要去送死,我們還非得攔著他不成?”
月影纖細的嗓音讓那略嫌嬌蠻的女兒家小性子展露無疑,一時讓我責也不是怒也不是,微微扯開她的手,又說不了重口氣的話來。月影化成人身時,本是流珠那一副溫婉柔媚的裝束,並不是現在這樣與我相仿的中性打扮。多年的闖蕩與接觸,讓她越來越像我了,隻是我一身與小逸逸一樣的白衣,而她則一襲暗紅的長衫,一行一立那風姿颯爽的姿態很容易讓人忽視掉她的性別。雖然她綰的是最簡單的女子髻,不像我一度的馬尾辮看起來更像男子,可乍一看,尤其是紮在青雲和仲宣這一行的男子中看來,還是很容易就被人主觀的歸入到男子行列中來。
男子詫異的看了一眼月影,似乎是聽出了月影那一口的女子聲線,才注意到月影是個女子的身份來,連忙放下手中托著的布條,拉好衣服掩住裸露的手臂和小腿,拘謹的低下了頭。沾滿汙泥塵土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紅暈,隻從躲閃的目光裏看出他來不及隱藏的羞愧。
“月影,休得胡言亂語!”輕斥了月影後,也不顧她噘起的嘴巴和一臉不悅的表情,我轉過頭依舊好言勸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位公子雙親健在,亦成親在即,還是謹慎些好。天已將黑,不如回頭找個地方歇息,明早再行趕路吧。”
原本麵無表情的我,在跟對麵的男子說這些話時,不由自主的和悅了神色,也不完全是到了金陵就感到親切或月影的不知輕重讓對方難為情了,而是這個年輕的男子專注看人時的目光太過清澈,就算含有警惕和防備,也是不帶一絲一毫的雜質,令人無端的想要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