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朋友胡適之(序)(1 / 1)

陶方宣

《胡適評傳》的作者、台灣著名作家李敖說:“在時代的潮水中,沒有人是一個孤島,不影響潮水或不受潮水侵蝕。個人的生命是時代的生命,個人的消逝是時代的死亡——至少部分是這樣。”這句話用在胡適身上,是多麼貼切。

經常有人用“高處不勝寒”來形容胡適這樣的大家,可我從來不覺得大家是孤立在高處,胡適當然也不例外。這個世界不存在一個孤立的人,從文化角度來說,人更不可能孤立。事實上所有的人類都受著文化的製約,個人永遠都躋身在時代之內,他與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密不可分,他就是時代的一部分。胡適是這樣,魯迅也是如此;凡高是如此,貝多芬也是這樣,古今中外的文化大家、藝術大師無一能幸免——大師隻是那個時代某個領域最突出的代表,一片森林中,不會隻有它這一棵高高聳立的蒼天大樹;芬芳滿園的花圃裏,不會隻有它這一朵嬌豔鮮花。林木蔥蘢,才會顯得生機一片;群芳爭豔,才會讓人賞心悅目,傑出人才的孕育也是如此。在詩歌鼎盛時代,李白的出現像彩虹橫天,但是他在那個時代出現一點也不偶然,在李白的周圍,有無數詩歌星座在閃閃發光:杜甫、王維、岑參、杜牧、孟浩然、白居易、王昌齡、陳子昂、劉禹錫……是他們組合成浪漫而瑰麗的盛唐氣象,就像凡高身旁有莫奈、塞尚、高更一樣,就像貝多芬身旁有海頓、馬勒、莫紮特、舒伯特、布魯克納、約翰·施特勞斯一樣,就像莎士比亞身旁有福特、馬洛、本·瓊生、韋伯斯瑞一樣——巨人從來不會單個地孤立地出現,大師隻是其中最優秀的代表,是森林中最高大的一棵,是花園裏最鮮豔的一朵,而不會隻是其中唯一的一棵、一朵。大師其實是一個民族的精神標高,他的出現預示著一個群體的崛起、一個時代的崛起。

我就是從這個角度來寫胡適的。這一年間除了本職工作外,業餘時間一直埋首在大師胡適的氣場中,我認識了他和他身邊無數布衣文人和清貧書生,同時也認識了那個風雲際會、人才輩出的時代以及那個時代的口頭禪:我的朋友胡適之——從我這個角度看,朋友胡適和胡適的朋友們,每一個人都那麼可愛、豐富而富有質感,飽含意蘊,就像他們已載入史冊的名字:邵洵美、蘇雪林、蔣夢麟、辜鴻銘、陳寅恪、徐誌摩,還有陳獨秀、蔡元培、章士釗、沈從文、汪靜之、陳衡哲……實在太多了,無法一一羅列,我隻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他們的交往、他們的故事,讓我有機會潛入曆史內部,號準了時代的脈搏——所有的記錄都在這本《胡適的圈子》裏,這個“圈子”群星璀璨,熠熠生輝,映照出時代清晰的容顏,我們可以對比著認清自己躋身的時代。這句話其實也可反過來說,我們置身的這個年代也可以映襯出胡適那個時代,那是新舊交替的民國時代,一方麵八股文盛行不衰,一方麵新文化運動風雲激蕩;大都市有飛機、電影,有與歐美同步的現代文明,也有四世同堂、妻妾成群和千年不變的古老生活——生活表麵的色彩繽紛源於社會內部的巨大蛻變,它當然會投射到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特別是那些領風氣之先的文化人。比如胡適,他首倡的新文化運動,就是中國融入世界的第一次文化大碰撞,如同吳剛遇到嫦娥、天雷勾動地火。當然,僅僅是胡適一人顯然反映不出時代的全部,我將他當成一個綱,與他交往的人都是目,綱舉目張,每一個人都顯露出鮮活生動的一麵,他們的人生側麵、命運走向、性格形成、思想脈絡以及生活中的趣味細節、花絮點滴,全都不是偶然的,你都能在這些有趣的人生小故事中,看出一個大時代的鮮活容顏和有力心跳。如果說綱與目結成的是一張細密的網的話,那我希望這張世情之網所打撈的,是對時代的思考和對曆史的探尋——表麵看來,我寫的隻是一些人物片斷,但是人生就是由一些片斷組成。每一個人生,事實上都是處於時代與曆史的坐標之上,都是時代或曆史的一部分。

李敖說“沒有人是一個孤島”——他說得沒錯,但是在我看來,人物就是露出時代海麵的“孤島”,所有的人物組合在一起,就是浮出海麵的“珊瑚群島”。而胡適就是一座山峰,珠穆朗瑪峰——珠穆朗瑪峰也絕對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在它的周圍,有一片奇峰聳立、綿延不絕的喜馬拉雅山脈,還有昆侖山脈、唐古拉山脈、岡底斯山脈,正是這條條山脈、座座奇峰,組成了讓人仰望也令人驚歎的青藏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