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完結】 死了,比活著好(1 / 3)

“什麼?不在學校!”趙廣震驚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

副院長已經給趙廣通了電話,把老先生對《哀傷》的賞識告訴了孫子,並且要求趙廣立刻回學院參賽。副院長的笑聲簡直要淌出蜜來,足見他對孫子的滿意程度。趙廣掛掉電話後,心中卻極為忐忑,連忙給班主任打電話,詢問《哀傷》的真正作者是否真的回到學校,放棄了學簫。

“犯愁啊!”班主任的語氣中透露出濃濃的無奈:“馬上就要高考了,可惜了一個好苗子啊!我可沒有辦法了,隨他去吧。”

趙廣冷汗直冒。如果周初不放棄學簫,如果自己冒用他的簫曲的事情泄露出去······老頭子氣急敗壞還是小事,說不定自己的前途就此完蛋!

趙廣當即說道:“老師,我們再去勸勸他吧。”

“再去?算了,肯定還是沒效果。這種事情,一次不行就徹底失敗了。”

“去吧去吧,再試試,我多說他兩句,一定沒問題!”

“你在簫上根本沒前途!半點都沒有!就算你學得爐火純青又怎麼樣?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好好準備高考!你能考上北大!北大!當時要不是我沒成績,我怎麼會考音樂學院?”

周初家的院子裏,大學生趙廣發瘋似地衝周初吼著。周初錄完《哀傷》後,背著背包直接回家。周有福悲傷地發現自己的大棒也不能把周初趕回學校,立刻沒了半點主意。除了打和罵,周盼福不知道還能如何教育兒子。

“沒前途。”周初坐在院裏的小木凳上,低垂著頭,木訥地低聲重複。

周初早就厭倦了這位簫專業的大學生。每次見到他,周初就會想到那支幾乎要被鏤空的簫。

趙廣仍然高聲衝著周初的耳朵大叫:“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作簫!”

這句話觸動了周初的某根神經。周初緩緩站起身,胸膛一寸一寸挺起,挺得筆直:“可是我比你更懂簫!”

父親周盼福的眼中又燃起憤怒的火焰,班主任則是失望地歎氣,背過身去。

周初從口袋中掏出一台銀色微型錄音機,輕輕地捧在手上。班主任沒收了簫,卻沒有收走錄音機,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場。趙廣瞄在錄音機上的眼睛頓時發直,這種錄音機怎麼與老頭子發給學生的一模一樣?

“您說我不懂簫,那麼請您評價一下這支簫曲吧。我以前創作的,名字叫《喜悅》。”周初的聲音很平靜,破罐破摔的平靜。去老先生家錄《哀傷》時,混小子將老先生所命的名字告知了周初。當時混小子還戀戀不舍自己的“高興”,將老先生命名的名字很是挖苦諷刺了一頓。

一曲終了之後,周盼福的怒火消退了大半,驚訝地看著兒子。班主任受到簫曲的感染笑了笑,隨後臉色就不可抑製地抑鬱下來。也許周初已經在簫的領域獲得了一份小小的成績,可是這同時也意味著他離高考越來越遠·····

趙廣的手在頭發上痛苦地揪著。他清楚,這樣的曲子的確比自己那首《鳳求凰》強出幾個層次。但是自己必須讓他放棄學簫,這也是為他好,不是嗎?趙廣一個箭步衝上前將錄音機中的磁帶抽出,惡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神經質地大笑,歇斯底裏地叫著:“你這也叫曲子?哈哈!笑死人了!該用高調時你偏偏低了!該高的音符你統統高了兩拍!整個曲子沒有一點內容!你再學一百年也沒有希望!”

周盼福的臉色重新變得灰暗,班主任的眼中卻又出現了一絲希望。簫專業的大學生,這個身份是一種權威。權威的否認可以打破很多東西,即使普通人覺得很完整;權威的話就是終極裁決,不可否認。

周初的臉上掛著濃濃的悲哀,看上去就像快要哭了,眼中卻靜若秋水。周初將《喜悅》拾起,放回錄音機,又將錄音機揣回衣兜中,而後一步跨到距趙廣極近的位置,幾乎臉貼著臉,一字一頓地說:“這麼好的雞蛋,為什麼你非說它是骨頭?”

“啪”的一聲,周初的母親從房內跌跌撞撞地走出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她也不知生了什麼病,自從周初被遣回家時就一直臥床不起,卻又不肯去醫院看病,身體便一天天地虛弱下來。

周盼福和周初慌忙去扶,母親起身之後卻推開了父親,帶著一股苦苦的中藥味,倒在周初身上。

扶著周初的肩膀,母親顫抖地站立起來,眼睛盯著兒子,眼中散發出幽幽的神光。忽然,母親揚起巴掌,聲嘶力竭地喊:“拿你的錄取通知書來祭我!”

集全身力氣的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印在了周初的臉上,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周初爬起身再扶母親時,他看到母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惡狠狠,周初一時竟被嚇得呆住了,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

父親周盼福將母親從地上拉了起來,突然感覺不對勁,這才發覺妻子已經斷了氣!

周盼福一腳把周初蹬開,抱著妻子的屍體嚎啕大哭!

周初像是被嚇傻的幼兒園小學生一般,顫巍巍地爬起身,帶著一絲哭音和一絲惶恐大叫著“我再也不吹簫了!我再也不吹簫了!”跑出門去。

班主任沒有去攔周初,而是呆呆地看著,這位久有教齡的老牌班主任也被嚇住了。趙廣也呆住了,不過片刻便恢複清醒。他微微躲閃在班主任身後,摸了摸身上的錄音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跑······跑······

周初毫無意識地狂奔。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沿途的景色在眼前稍停,而後飛快地流逝。如畫的風光在眼中扭曲作飛速後退的線條,黃昏的陽光在他的腦中勾勒出一片血色金光的模糊圖像。耳畔是呼呼的風聲,可是卻像身處虛空一般俱是寂靜。不,不是寂靜。腦海中正像炸雷一般轟鳴著一句話。

“拿你的錄取通知書來祭我!”

“撲通”一聲,周初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這一跤讓他回過神來,他迷茫地環顧四周。

夜幕已經降臨,繁星滿天。金色的圓月柔和地掛在天邊。皎潔的月光下,幾道白亮的線條在不遠處發光。周初用力甩了甩頭,定睛再看,原來是反射著冷冷月光的鐵軌。

“好地方······”周初的眼中爆出一團嚇人的光芒,臉上掛著令人恐怖的笑容。

躺在冷冰冰的鐵軌上,周初感覺到了解脫前的寧靜。蛐蛐在鐵道邊將枯未枯的草叢中輕輕歌唱,漫天繁星靜靜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從心底漫出的疲憊像海一樣將他淹沒。周初眼神迷離,精神恍惚。

火車高鳴著尖銳的汽笛,身下的鐵軌高頻率地顫抖著。周初的耳膜也隨之震顫,發出一陣嗡嗡的耳鳴。

周初忽然有些恐懼,混沌的大腦中刹那劃過一絲求生的欲望。他突然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砰砰,砰砰,堅強有力。就像一把火忽然照亮黑暗,忽然變得溫暖。

但這隻是一瞬。

下一個瞬間,母親臨終前的尖叫竟然蓋過汽笛聲和耳鳴聲,像一桶零度的冰水一般蓋在他渴望活下去的火苗上,原本已經抬起的腦袋隨著母親惡狠狠的眼光和扇在臉上的耳光聲沉重地撞在了鐵軌上。心髒傳來一陣痛苦的悸動,周初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