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蟻新醅酒,紅泥火爐。
同樣的雪,有人抱怨嗟歎,有人怡然自得。
江東紫衣雖不在江東,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懂得利用享受。
山上石亭非她所建,她可安然休憩,爐上熱酒非她所有,照樣飲得快活。
反觀那先她一步來到石亭,起爐燙酒的白麵男子,竟顯得拘束許多,棄酒做文章,往往提筆揮墨不過幾息,便要陷入長久糾結之中。
好在他一看就是安靜耐性之人,寧可自己愁眉苦臉到底,也不願大聲發幾句牢騷妨礙到他人。
如此,她便有了在此地多留片刻的理由。
轉眼又有一口熱酒入喉。
他是越寫越慢,她是越喝越急。
同在一片屋簷下,偏偏井水不犯河水,除卻初見時的禮貌點頭之外,再無別的直接交集。
寒冬臘月,孤男寡女,相處到這個份兒上,倒也算是人間少有。
……
風雪漸大,爐火不再旺盛。
帶來的柴禾燃燒了十之七八,附近並無可添之物,似隻能等著火勢熄滅。
江紫陌將第二壇酒飲盡,仍未盡興,頗具靈韻的眸子一轉,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擱置於桌子一角的第三壇酒。
沒有多想,她伸手去碰壇口,但在即將接觸的前一瞬,被人隔著衣袖攥住手腕。
“終於開始心疼,不再悶頭寫了?”
腕力一運即掙脫束縛,她含笑問道。
男子顯然有些尷尬,緩緩解釋道:“姑娘一瞧就是女中豪傑,費幾壇酒,結交一位好友,穩賺不虧,有什麼可心疼的?我出手製止姑娘,隻是因為爐子要熄火了,你此刻再飲,與吃殘羹冷炙無異,對腸胃不好。”
江紫陌道:“我這鐵煉的腸,銅打的胃,莫冷酒,就是把毒水灌進去,又奈我何?”
愕然之下,男子似犯了結巴,“莫非……姑娘……就是……傳中的練家子?出手就要傷人的那種……武林高手?”
江紫陌麵若花綻,故意壓低聲線,加上她生來就具備的特殊技巧,音色頓時十分空靈:“錯了,是出手就要死人的那種才對。”
男子立時打個寒顫,手中羊毫險些跌落。
戲弄成功,她竟覺得有些無趣,慢聲道:“這麼的膽子,怎麼寫誌怪傳奇?”
“姑娘……眼神不錯,前人可為師,生的確借鑒了不少誌怪傳奇的寫法,但我準備寫出的並非傳奇話本。”
“那是什麼?”江紫陌好奇問道。
男子忽而變得一本正經,“一個起於江湖,終於江湖的漫長故事。如果非要將它劃分在一個類型裏的話,應是。”
“?三教九流十家裏,家可是最不入流的一個,你想成為這種人?”
“嗯。”
她問得快,他答得更快,尚夾雜著一絲睡意的雙眼裏湧現出莫名之光。
江紫陌與他對視許久,驀地,有些頓悟。
向往,真誠……似這般眼神,數年前,她曾在另一人的身上見過。
於是她點點頭,又道:“有始有終還不夠,還得有名。入不入流,都是別人的表麵辭,定不了活人的性。為你的故事取個響亮的名字,過幾日,我重出江湖,沒準兒還能找些人幫你宣傳宣傳。等你名氣響了,財源自然就來了,無需再為一筆一墨計較。”
“其實,呃……我沒姑娘你想的那麼窮。”
“果然,大多數男人都有個逞強的壞毛病。”
“……”
相顧無言之際,最後一壇酒已被江紫陌取過,爐火已然熄滅,隻留些許黑煙,她以手掌托住壇底,久久不放。
“喂,書名你遮遮掩掩,就算你還沒想好。人名呢?”
“誰的?”
“你的。”
“木子俞。”
“嗯,名字倒是沒取錯。木俞合一,便成了榆字,和你這個榆木腦袋很搭。”
木子俞聳肩,“禮貌”一笑。
“還沒請教……”
“別請教了,我姓江,名紫陌。江湖的江,紫微的紫,陌路的陌。”
“雅名,雅名。”
“我沒你這麼客套,你叫木子俞,往後我就叫你俞,絕不會跟其他女子一樣公子長公子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