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佛經》
我喜歡聽故事,各種各樣的故事。於是我常常跑到孟婆那裏,看著一個一個由奈何橋而來,馬上就要喝下孟婆湯忘記一切的生靈,從他們慢慢消失的喜怒哀樂中猜測所有的故事。
所以,我知道的故事,不該是聽來的,而是看來的。
孟婆不愛說話,卻單單喜歡對我講一些聽不懂的道理,譬如人世間什麼都不會長久,那些自以為是的凡人時常看不清,到了最後,終究浪費了那一世的時日。又譬如,不管是人是神是鬼,能夠修行便是萬幸,修行到了盡頭,便可成為人上人,神上神,或鬼上鬼。盡管我並不知道這些“道理”究竟有什麼意義,但孟婆說的話,畢竟都是有緣故的,好歹,她在這冥府比我多呆了幾萬年。
我是一株花。一株生長在忘川邊上的花,但凡是認識我的,都習慣叫我彼岸。在凡間,我的名字被叫做曼珠沙華。
除了聽故事,我還喜歡坐在自家門前的一塊大石上,晃蕩兩條細長而白得透明的腿,看著弱水裏的遊魂追逐我的影子。
牛頭說,彼岸,小心被水裏的魘魔給勾了去。
我慢悠悠地轉頭,他早已和馬麵消失在了黑暗裏。
據然莊說,忘川裏的魘魔也有一個很淒美的故事。淒美在哪裏呢,我不知道,不外乎也是生前上演著一番轟轟烈烈的愛情,結果兩兩徒望陰陽相隔,到了冥府不願喝下孟婆湯忘記前生,便從那奈何橋上跳下,放棄了輪回,以求再見故人一麵。
故事聽得多了,看得多了便沒了感覺。興許是習慣了以這樣的方式打發在冥府裏無聊至極的時日,我仍是樂此不彼地幫著孟婆盛湯。那一碗碗可以消去記憶的湯。
然而最近些日子我倒心不在焉了起來,孟婆處也不再樂著去了,整天卻坐在忘川邊上巴巴地望著平靜無波的江麵,若是見著有人渡船而來,我就興奮地奔上前,直到看清來人的相貌衣著又失望地坐回去。
然莊笑,彼岸,你在思春了罷?
然莊曾是仙界掌燈仙子,不知為何犯了天條被仙後削去仙籍打入冥府做了一個專為看守輪回鏡的鬼娘。對於然莊的過去,我一點也不清楚,因著本就不喜打探什麼秘密,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當她是和我一樣的。沒有從前,隻有現在,和以後。
至於思春又是什麼意思呢,幸而我聽過了不少故事,也偷偷跟著然莊從輪回鏡裏瞧過,在凡間,思春大抵上是說一名女子對男子產生了愛慕,一日不見便茶不思飯不想。不過結合我的情況來看,我這倒真和思春差不多,那麼,就暫定我是在思春罷。
在然莊和孟婆看來,我都是極其執著的,不明白的事情不論多困難都會去尋找答案,哪怕最終的結果卻是沒有答案。
就如同現在,我抱著一個自出生後就存在的問題滿含期待地盯著忘川江上來了又去的渡船。隻因我在等一個能夠給我問題答案的,神仙。
事實上,即便我生在冥府,長在冥府,對自己的事情竟是分毫不知。比如,為什麼寸草不生的忘川邊上卻又生長了我這麼一片豔紅的花;比如,我既是出生在這裏,那麼我究竟是花妖還是花仙,亦或花鬼?聽然莊說,仙界自是存在十二花仙的,掌管了凡界所有花時,而我……回頭看了看那片火紅,我低低笑了起來,它們的開謝,我卻是半分不能左右。
後來,才有好心的遊魂告訴我,原來凡間竟沒有我這種花,曼珠沙華這個名字,僅是個傳說。傳說由何而來,於我倒也沒有多大了解的必要,至少現在是如此。
前些天無意中得知仙界會有人來冥府辦事,突地又想起誰曾說過神仙都是很厲害的,能知過去未來,我何不趁此機會打聽打聽,興許能探到個一二。不過當我把這個計劃告訴給了然莊後她卻一聲冷笑,別的什麼也沒說隻道反正我閑得慌可以去試試。
仙界和冥府之間有一條通路,而那通路就在忘川江對岸。凡間生靈歸了冥府便得由那奈何而過,而仙界或是冥府之人則需渡船而來。自我有意識起,記憶中倒見過幾個神仙從對岸過來,然當時心思全在了玩耍上,幾次錯過機會,現在想來,許是沒了有吸引力的故事可聽,正如然莊所言,閑得慌。
連連等了好幾日,除了見到幾個鬼差經過外,連神仙的影子我都沒有見著,估計沒有多大希望了,我隻好轉移目標去侍弄我的花。虧了就在岸邊,這樣江上來了什麼人也瞧得清楚,於是我放下心來將家底下的土給鬆了鬆,還想著什麼時候去找然莊幫忙,把我這一片花給弄個好看的形狀。
好不容易弄妥當了,拍拍手看著自己的成果倒是頗有些得意的,怎麼著,平日裏躺著也舒服了吧。
“這花……”
冷不丁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嚇得我措不及防地往前一撲,險些就要壓住我的寶貝,不料腰上一緊,我反倒往後仰了去,還沒叫出聲兒卻聽耳邊傳來一聲低笑:“你這小花妖,怎的恁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