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脫的是四天以後死的,在那四天裏麵,珍妮幾乎是寸步不離。那雇用的看護難得這樣的幫手,又可以打發時間,所以很歡迎她,醫生卻並不是對此表示讚成。但是雷斯脫非常固執。“這是我的死呀,”他帶著一種悲痛欲絕的幽默說道。“我現在要死了,難道我自己選擇我的死法都不行嗎?”華生見他這種堅韌不拔的勇氣,不由地微微一笑。這樣的事情是他第一次看到。
那幾天裏,朋友問病的接蹱而至,報紙上也紛紛登載。羅伯脫在報上得知此事,就決計親自到芝加哥來。伊木真和她的丈夫也來了,雷斯脫先叫珍妮暫時回避一下,容許他倆進房來坐幾分鍾。雷斯脫並沒有說很多話。看護預先警告過他們,不能讓病人說太多的話。他們走了後,他對珍妮說,“伊木真變化很大。”此外沒有再說什麼。
雷斯脫死的那天下午,甘夫人正在大西洋船上,距離紐約還有三天的路程。他臨終之前,曾想要幫珍妮做點事情,可是他始終想不出方法。給再多的錢,當然是沒有用的。因為她並不需要錢。他最後發作一陣劇痛時,心中正想起嫘底那時會在什麼地方,又不知她何時可到。但是沒等到醫生施用止痛劑,他就咽氣了,後來方才查出使他喪命的並不是腸病而是腦中大血管的損傷。
珍妮侍候了幾天,已經是精疲力盡,現在一悲痛,就更加不能自持。原來雷斯脫一向都是她的思想感情的一部分,如今他的離開,就仿佛她自己丟了半條命一樣。她對他是專心的,他也一直都有幾分顧念她。她不能感覺那用眼淚表現出來的感情,隻覺得一種沉痛,一種似乎使她喪失。痛苦知覺的麻木。
她看看他——她的雷斯脫感情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依然顯得那麼的剛強。
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定——倔強的,堅決的卻又是平和的。那時甘夫人已經打來了電報,說她禮拜三可以趕到。因此,大家決定暫時不入殮。華生對珍妮說過,將來遺體是要送到辛辛那提去安葬的,因為貝斯家有個墓窖在那裏。沒過多久家族成員先後都到了,珍妮隻得回避進自己的房間,不能再料理事務。
至於最後的儀式,頗有些不合常理之處,足證那家族關係的不正常。原來當時家族和甘夫人通電商定,叫把遺體送到伊木真的住宅,將來出殯就從那裏出發。
羅伯脫是在雷斯托死的那天晚上趕到的,一同來的還有貝利·陶其,伊木真的丈夫米基雷先生,以及其他三個地方上有地位人士,就算是執紼人了。露意絲和她的丈夫從布法羅趕了回來,阿彌和她的丈夫也從辛辛那提趕到了。滿屋子都是吊客,有的誠心來吊唁,有的是走走過場。由於雷斯脫和他的家族都自命為天主教徒,所以請的是天主教的神甫,用的是天主教的儀式。
於是雷斯脫停靈在異姓人的教堂,頭前腳後都點看陰森森的蠟燭,一個銀質十字架放在胸前,由死者慘白如蠟的雙手親自捧著,看起來覺得很詭異。假若死者自己活轉來看看,恐怕難免要失笑,但甘家是拘泥古板的,決不能叫他們輕易改變,所以他們自己倒覺得正常。至於教堂,當然不會出來反對的。他們是有名望的人家,他們怎麼誰敢同他們反著來呢?
禮拜三,甘夫人到了。她覺得傷痛欲絕,因為她的愛也同珍妮一樣誠摯的。那天她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從房間裏出來,俯身在棺材上,憑那燭光仔細視了雷斯脫的可愛麵目。她不由地淚流滿麵,因為她同雷斯脫的時光裏充滿歡聲笑語。
她又吻了吻他那冰冷的麵頰和雙手。“可憐啊,親愛的雷斯脫!”她嗚嗚哭起來。“可憐啊,勇敢的靈魂!”至於雷斯脫曾把珍妮叫來的事,誰也沒告訴她,甘家也都不知情。
此時,南公園路一家人家裏有個婦人,正是獨自在那裏悲痛,為一種無可挽回的損失而悲痛。許多年來,雖然時過境遷,她那一絲的希望卻始終存在,總望他有一天要回來,他也真的回來過了——在夢裏——但是他又去了。去哪兒了呢?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味絲搭,都去哪兒了呢?她現在不再希望看見他了,因為報紙上說他已被移送到米基雷住宅裏去,並且是要載回辛辛那提去安葬的。她又聽說在芝加哥還要舉行一次最後的葬禮,地點在南區的聖米格爾天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