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東門大街,右丞相府院牆內,男子的怒吼聲和女子的哭泣聲夾雜在一起。隨著女子一聲痛呼,有仆人軋軋開了角門,提燈快步趨出,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昏黃燈光映著雪光,顯得格外淒冷,一個隻穿了家常舊衣的婦人被幾個健壯婦人推出,倒在雪中。
她頭發散亂,隻用了一根銀釵束起,被寒風一吹,銀釵脫落,更顯得鬢發蓬亂。婦人的臉色枯槁,神情卻是羞愧的,又有些茫然。她摔倒在雪地上,被刺骨的冰雪一冷,仿佛才醒過來,膝行至角門前,拉住一個仆婦哀求道:“秋月,求你和老爺說一聲,含香無辜啊!”
她打個寒噤,聲音越發顫抖,“含香真的無辜啊,不是含香做的!”
仆婦皺著眉頭就要撥開那雙瘦骨嶙峋的手,但含香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能牽住了她的衣襟不放。仆婦無奈,低聲道:“二夫人,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沒法!”話雖然如此說,臉上卻毫無同情之色,她奮力掙脫了含香的手,閃身進了角門,就要合上,忽然有少女嬌嫩的聲音斷喝:“住手!”
聽到這少女聲音,幾個仆婦的手都抖了一抖,不由得停下,其中一個領頭的,轉頭去瞧那聲音的主人,擠出了笑容道:“四小姐,這麼冷的天,怎麼出來了?”
一聲冷哼,那少女快步走了過來,她身上是一件淡紅綢子小棉襖,外麵是雪白貂裘,又披一件大紅風雪鬥篷,頭戴大紅昭君套,臉上麵紗遮住了大半麵容,唯有一雙翦水明眸露在外麵。她走到角門前,幾個仆婦都垂手侍立,口稱“四小姐”。
四小姐眸光一轉,已看到眾人臉上的不以為然之色,心中明白,遂冷笑道:“原來我還是四小姐?不敢當!”說著推開角門,將那雪地上的婦人攙扶起來,為她拍打著身上的雪粒。她背後幾個貼身丫鬟見到小姐如此這般,卻都愣了一愣,隻有一個,大著膽子走過來,將手中油傘舉起,遮在小姐頭上。
眾仆婦看著四小姐的舉動,雖然心中覺得大為不妥,卻也不敢十分勸阻,領頭的囁嚅了半天,方道:“四小姐,你是嬌貴之身,二、二夫人她已被老爺休了,你這樣……隻怕是不好吧!”
四小姐聽到這話,秀眉一軒,嘿地一聲笑,又道:“嬌貴之身?若是淩家還是以前那般顯赫,我母親何嚐也不是嬌貴之身?右相大人不認我母親為他的妻子,但我明昊玥永遠是我母親的女兒!”
二夫人先還是怔怔地聽著,四小姐把話說完,見母親衣裳單薄,歎了口氣,又將自己手套脫下,戴到二夫人手上。二夫人忽然省起,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似的,將手收回,反而推著女兒進門,急道:“你這孩子,怎麼又使性子?外麵雪大,趕緊回去,莫受了風寒!”
四小姐身子一震,眸中便浮起了一層水霧,她的親生母親衣裳單薄,手上長滿了鮮紅的凍瘡,此時身子被寒風吹得不住顫抖,卻仍是先以女兒為重。四小姐低下眸子,很快拭去了眼淚,再抬起頭來時,臉上已換了更加毅然的神情。
“娘親,你這樣一走,做女兒的如何能夠在這個牢獄一般的地方過下去?”她脫下鬥篷,不顧二夫人的抵抗,強行將鬥篷披在她身上,說道:“爹爹呢?我們去見爹爹!”
二夫人聽到女兒的話,忽然抬頭,眼睛裏發出喜悅的光,喃喃道:“對,我們去見你爹爹!”她像是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木頭,攥住女兒的手,急切地道:“玥兒,昊天中毒的事情,不是娘親做的,真不是娘親做的啊!”
明昊玥心中明白,心底的怒氣衝了上來,拉著母親進了角門就要朝院子裏走去。那幾個仆婦知道四小姐性子的,不敢再攔阻,各自使著眼色,退了開來。
剛剛進了父親歇下的妙語別院,那邊想是已經得了消息,右相大人帶著大夫人、三夫人也走了過來,而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都帶著自己的心腹侍婢匆匆趕過來。
二夫人一看到右相臉有怒色地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便急忙鬆開了明昊玥的手,襝衽拜倒,顫抖著喚了一聲:“老爺!”
“賤婢!”怒喝聲如同雷霆般響起,二夫人的身子被這斷喝嚇得抖了一抖,明昊玥見狀,急忙扶住了她,挺直了腰怒視父親。
“父親,有什麼事情值得這樣冷天,把二媽趕出家門?”她的袖子被二夫人扯了一下,明昊玥生生壓下心頭怒火,不得不低下頭,朝父親施了一禮,但臉上仍猶有鬱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