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我驚住了,我心裏懷著不清楚的恐懼,開始向後跑,跑完整條胡同後,差點漏過艾列克特裏克,我才回到了河邊。我什麼也想像不出來。我知道我這位平日冷靜而非常理智的父親有時會突然爆發出某種瘋狂的舉動,但是我無論如何也搞不清楚剛才我所見到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當時就意識到,不論我能活多長時間,要我忘掉季娜伊達的剛才這個動作,她的眼光、笑容,是永遠也辦不到的,她的形象,這個新的、忽然出現在我麵前的形象,永遠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裏。我木然地看著河水,情不自禁淌下了淚水。她在挨打,我想著,挨打……挨打……“喂,你怎麼啦,把馬給我!”響起了我父親的聲音。
我呆呆地將馬韁交給他。他跳上艾列克特裏克的脊背……受驚的馬前蹄淩空而立,向前一縱躍出約一丈半遠……但是父親很快就降服了它;他用馬刺刺了它的兩脅,又用拳頭打了一下它的頸部……“唉,鞭子沒有了!”他說道。
我想起了那根鞭子剛才發出的可怕聲,身子不由一抖。
“你把鞭子掉哪兒啦?”過了一會兒我問父親。父親沒有理睬我,獨自往前奔去,我追上了他。我想我一定要見到他的臉部不可。“我不在你感到寂寞嗎?”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
“有一點兒。你把鞭子掉哪兒啦?”我又問他一遍。父親飛快地瞟了我一眼。
“我把它丟了。”他說。他沉思起來,低下了頭……這時我才第一次,也差不多是最後一次看見他那冷峻的麵容上竟能顯現出幾絲溫柔和憐惜。
他又飛奔而去,而且我已追不不上了。我比他晚一刻鍾回到家。
“這就叫愛情!”夜間我坐在書桌前又自言自語,這時書桌上已開始有練習本和書籍,“這就叫情欲!按理說怎麼能不發脾氣呢,不管挨了誰的打,怎麼能接受呢!況且是挨了最親愛的人的打!可是看起來,如果你愛上了他,是能夠忍受的……而我呢……我猜測……”
最近一個月我成熟了不少——我心裏另有一種難以捉摸、使我迷惑緊張和難以言表的情緒。這種情緒好象一張美麗、卻嚴厲的麵孔,你在朦朦朧朧中竭力想看清楚,卻辦不到……我覺得在這樣一種情緒麵前,我的愛情,曾使我滿懷激動和悲傷的愛情,似乎隻不過是一種微不足道、幼稚和不值一提的事情……就在這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奇特而恐懼的夢。我夢見自己向一個低矮昏暗的房間裏走去……父親手拿鞭子站著,跺著雙腳;季娜伊達萎縮在角落裏,不是她手上,而是在她腦門上,有一條殷紅的鞭痕……在他們倆的後麵滿身鮮血的別洛符索羅夫正站起來,張開蒼白的嘴唇,怒氣衝衝地向父親發出威脅。
兩個月後我進了大學,半年以後我父親在帶家人剛遷到彼得堡之後不久,就在那裏離開了人世(由於中風)。死前幾天,他收到一封莫斯科的來信,這封信曾使他興奮不已……他曾到母親那裏求她一件事,據說他,我的父親,居然潸然淚下!就在他中風那天早上,他曾提筆給我寫了一封法文信。“我的兒子,”他寫道,“你應當畏懼女人的愛情,畏懼這樣的幸福,這樣一個有毒的東西……”在他死後母親往莫斯科寄了相當不菲的一筆錢。
22
過了大約四年。我剛大學畢業,還不太知道自己應該從哪裏開始,走向社會,隻能暫時閑在家裏。一天晚上我在劇院裏與馬依達諾夫偶然相遇。他已經結婚並且已在供職謀生;但是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他仍然會莫名其妙地激動興奮,依然會突然地沮喪失落。
“您知道嗎,”他對我說,“順便告訴您,多爾斯基夫人在這裏。”
“哪一位多爾斯基夫人?”“您怎麼會忘記?從前的查謝金娜公爵小姐,我們大家都曾對她著了迷,您也一樣。還記得嗎,在別墅,無愁園附近?”
“她嫁給多爾斯基啦?”“沒錯。”“那麼她在這兒,劇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