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色墨染一般沉寂下來,呼嘯的冷風漸漸停歇時,廠門口的藍色人潮也無影無蹤。
這起轟動事件,被救護車的尖叫聲劃上句號。
作為主角——鄧西傑安然無恙,他以為必死無疑的一刹那,消防員鋪設的氣墊很好地承接住他。除此之外,還有件他想不到的事:顧唯第一時間前來探望,為自己送上一支煙,又恭敬的替自己點燃。
一連兩天的瘋狂過去,鄧西傑有種難言的放鬆,他狠狠地吸口煙,體味它們在身體裏那種彌漫飄渺的自由。有些話他很想找個人傾訴,說說這幾天來的特別經曆,再說說高空墜落那一刻的醍醐灌頂。可顧唯是他瞧不起的人,對這樣的人鄧西傑無意敞開心扉。最後,他決定什麼也不說。
他不說,顧唯也緘默。他們相對無言地坐了十多分鍾,顧唯起身,留下話說,如果需要他可以幫忙介紹律師。
鄧西傑卻是幹巴巴的回答:“你別耽誤田璃了,你配不上她。”
顧唯已走到門口,聞聽此話又緩步回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錯。這世上隻有我配得上她,也隻有我能給她幸福。我知道,你一定想,說不定哪天我突然掛掉,留下田璃一個人。不如我們打個賭,鄧西傑,你死了我也不會死。等我子孫滿堂慶祝金婚的時候,如果你還活著,我不介意再給你點顆煙。”
在城市另一角的醫院裏,田璃正照料父親。田萬山並未受重傷,唯一掛彩的地方是額頭,他倒栽下來磕到外牆上蹭破點兒皮。
他受的刺激主要在情緒上。田怡心那個跌落驚得他魂飛魄散。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四個小時,他猶是心有餘悸,每隔一會就要問小女兒一遍:“你姐還沒醒?”
田璃搖頭。
田怡心同樣跌落在消防墊上性命無虞。但是,不知該說因果報應還是難逃一劫,隨之掉下來的鄧西傑砸到了她身側,導致她左臂、左肩胛骨粉碎性骨折,目前已經做完手術,人還在昏迷中。
“******。”田萬山不停重複這三個字,這回不是他想罵誰,而是借助它抒發心裏的恐慌。
怔仲了片刻,他又吩咐小女兒:“你再去看看。”
“五分鍾前我剛看完,我媽在那兒守著,有消息就通知了。”田璃說話有點衝。
田萬山最是熟悉小女兒,哪會聽不出她的煩躁。從她跟著來醫院開始就隱隱蹙著眉頭,雖是盡心盡力處理各種事情,但抿緊的嘴角沒放鬆過。
田萬山自知理虧,也不好意思發脾氣,嘴裏訕訕的嘀咕,“不是都沒事嗎。”
“這叫沒事嗎?差點家破人亡了。鄧西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連他都逼急了,爸,你做的是什麼事?”
田萬山啞口無言,又沮喪地低咒一聲三字經。
“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我?田怡心還幹了什麼缺德事?”
田璃輕易不發火,在父親麵前她總是乖巧聽話。即使後來有了值得發火的事,一想到他身體也克製著把話咽回去。今天,是總爆發了。
其實,田萬山也憋氣,瞞來瞞去誰又理解他的苦衷?他替自己解釋說:“阿璃啊,爸跟你一樣生氣。這回你知道那陣兒氣得我住院手術是怎麼回事了吧?”
事情還要回到田璃與鄧西傑解除婚約的時候。得知是大女兒攪散了婚事,田萬山怒火衝天的同時,第一反應是鄧西傑有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他曾見過鄧西傑與怡心有說有笑的一塊工作,他當即招來那小子審問。可鄧西傑信誓旦旦,發誓對田怡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歧念。
某種程度上說,田萬山是個粗線條的人,但他也有多年生意場打磨出的精明。大女兒的狡詐他領教過,仔細回想她來廠裏敬業負責的態度,田萬山自然而然懷疑其真實目的。他不動聲色查了她接觸過的工作,而後調來有關生產線項目的全部記錄,終於叫他發現了問題。與美國廠商接洽到中途,突然蹦出個廠商代理,時間恰是田怡心參與進項目沒多久。
田萬山不兜圈子,直接去找田怡心,問這裏麵有沒有她的花招。哪知她痛痛快快地承認:就是她想要這筆錢。他田萬山此刻才醒悟已經晚了,因為二百一十萬預付款已經進了她帳戶裏。
父女倆爆吵一頓,最終以田萬山昏倒住院結束。
“你想想,阿璃,這是不是家醜?我女兒想盡辦法騙我的錢,傳出去人家怎麼看我?”
“所以你不報警。”
“騎虎難下啊。事情已經到了那個份上,我怎麼戳穿她?把她送進監獄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我隻能將錯就錯把這事演下去,轉過年來再重新啟動生產線的事。”
田璃甚是悲戚,“幾年前你讓顧唯背黑鍋,現在又是鄧西傑當替罪羊。可他們真的什麼也沒做錯。顧唯和我失去的是時間,可鄧西傑呢?”
“我不會虧待他。”他辯解,“等大家忘得差不多了,我再恢複他職位,將來工廠的管理也交給他。他隻當摔個跟頭,經受點錘煉。”
田璃難以接受,“可他一輩子都得背著這個不該屬於他的錯誤。”說起來他不就是另一個自己嗎?連彌補的手段也相同。
田萬山鬱悶地別過臉去。這件事上,他的確犧牲了鄧西傑,可誰讓他是個父親呢?
“等你有一天當了父母,你就理解我了。”
田璃追問:“那現在呢?你不管鄧西傑了嗎?看著他蹲監獄?”
“我怎麼管?他自己造孽。你瞧他把你姐打的。”一說這個,田萬山的舔犢之情爆棚,又恢複了強勢,“他也是講道理的人,受過教育,至於那麼歹毒嗎?”
這回,輪到田璃啞口無言了。鄧西傑從機場騙田怡心上車,然後連續一天一夜拷問折磨她,這種極端的方式也沒法讓人忽略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