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
我被押進洛陽市看守所審押號,三個月後被判拘役六個月,留所服刑,看守即將被執行槍決的死囚。
密封如獸籠般的死囚號,號房前一方放風小院,上方是鋼筋焊成的“天網”。我的“義務”是不讓死囚在被槍決前自殺。為了套近乎也為了逞能,我走進號房便痞笑說:“咱哥們啥沒見過,沒啥大不了的!二十年後……”“閉嘴!”他吼斷了我,我退縮一旁不敢吭聲了。中午時,他似乎聽到了什麼,拖鐐走出號房。我納悶了:他竟在看一隻麻雀!天網上,一隻麻雀在網格之間歡蹦歡叫,還不時歪頭看著他。
管教傳我去管教室談心。很快,我明白了管教為什麼要我去看守一個死囚犯,而且是一個兩天後便要被執行槍決的死囚犯—他是洛陽頭號款爺的大少爺,玩厭了一切便拚命尋找刺激,從吸毒到殺人。
他給看守所《新生》小報寫了一篇題為《感謝麻雀》的文章,說他住監獄裏才第一次看見麻雀,麻雀是他這一生唯一的見識和快樂!……
管教提醒我:“他是讓你認識麻雀!”
第二天,他問我咋進來的。我說:“我是從窮家仔到大學生到窮打工仔,也同樣是啥都見過了啥都淡了,試著走進邪惡又少了些膽氣—連殺人也不會!”
我的口氣裏仍有一種“看透一切”的憤憤不平。
他問:“你見過麻雀嗎?”
“當然見過!”
“沒有!絕對沒有!”
他肯定的氣勢使我不敢再問。
他看天網時,仍是和昨天看見麻雀時一樣的神態。這時,我也有了一種初見麻雀的新奇感—在密封的監號裏,家屬送來的饅頭都會讓在押犯覺得是初見饅頭初嚐饅頭,何況是活生生的麻雀!
我忽然間明白了:那天,他真的是第一次看見了麻雀,嬰孩般的驚喜和這真誠的懷念為證!生於富豪之家玩樂至膩煩的他,活到昨天也就隻看見了一隻麻雀!我呢?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真的看見過麻雀嗎?沒有!我記不清麻雀的羽色及神態,特別是麻雀與人類一樣的無窮奧秘!他以死刑為代價終於看見了一隻麻雀,而我至今連一隻麻雀也沒見過!我跑到放風院,站在他身邊,聲淚俱下朝天喊:“麻雀—回來吧!”……
他知道我是明白過來了。
這個晚上,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個晚上了。半夜之後,他一直在做同一件事:雙手抓緊一塊肥皂,在牢壁上磨啊磨,磨到十指鮮血淋漓!坐過牢的人都懂:用肥皂在牢壁上磨留言磨圖形,就算是淫詞淫畫也受不了罰,因為磨時別人根本看不見,想看時得用水潑,一潑便清晰無比。他磨到天亮,直磨到獄警前來帶他出去。
我用水潑了他磨過的牢壁,是一個死囚對生命的終極悔悟—一個零圈,破折號後麵一隻麻雀,再破折號後麵是6個點……
我朝他離去的方向泣喊:“謝謝你—”
剩下的獄中時日,我成了“改造積極分子”。
接下來,我打工數年成了大老板,因為我的生命中已刻上了一個獲取萬福的醒悟式—
零—麻雀—幸福人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