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蕾寧
上午到工地攪拌水泥,下午往高樓扛煤氣罐,晚上去鬧市擦皮鞋……我勤勞得讓工蜂臉紅,掙的錢卻不夠交房租,難怪房東要把臉拉長兩倍呢,說,這是房子不是燕窩,再拖欠過了今晚你可得走人了,哼!回到陰暗地下室,爹媽企盼的身影老在眼前晃悠,趕都趕不走,攪得我渾身難受,恨不得踩死自己的影子!恰在此時,房東在樓道裏喊了一嗓子,兒子,媽媽沒帶鑰匙,你別到處跑啊。經過幾秒鍾空白,我腦子裏噌噌躥出棵稗子,眨眼便結出怪異的果實:幹脆綁架一回吧,弄筆輕鬆錢再走……我不由得冷汗直冒,趕緊灌幾杯老白幹驅寒—沒料到,吞下最後一口酒後,我竟然膽從兩邊生!
房東家門還真虛掩著,推開一看,屋裏隻有個孩子—目不轉睛盯著電視機,他連頭都顧不上回,媽媽你快來看燕子。悶聲不響掃視完屋裏陳設,我一步步靠近他,正緊張策劃著拿髒毛巾塞嘴還是用破棉襖蒙頭,就聽他小聲咕噥起來,燕子為什麼不吃別人捉的蟲子呀?一走神,使得男孩扭臉把我看個真切,並問,你是來找我的嗎?真是一針見血!蠕動一下喉結,我將破棉襖披在身上,答非所問地,在我老家,到處都飛著燕子呢。聽得男孩跳起來,猴急道,你們那裏的燕子跟電視上一樣嗎?瞟他一眼,我狠狠一點頭,嗯哪。舔舔嘴唇他歎氣說,可惜鄉下很遠,媽媽不讓我去……此話如一道閃電在我心頭炸裂,差點讓我酥麻得暈過去,忙道,不遠不遠,坐公交車一會兒就到,看好燕子你還能趕回家吃晚飯,真的。
邊盤算著索取贖金的數目,邊聽男孩嘮叨燕子,我輕鬆得像去走親戚—帶小孩去看燕子,便不算綁架了,不用負法律責任—城裏孩子傻乎乎的,以為燕子會在冬天裏飛呢。正為讓房東“出血”八百或一千拿不定主意時,一隻小手拍打起我,小燕子飛到哪裏都能得到大燕子幫助,這是電視上講的,你知道嗎?為回避這個頂頂尖銳的問題,我支吾著把視線轉到車窗外。城市喧囂著,輕易就把人的欲望鼓起,我遂決定將贖金提高到一千二百元,能交一個季度的房租呢,算是筆巨款了。
車到終點,還隻是到了城郊結合部,離老家遠著哪,燕子當然子虛烏有。“票”東張西望後繃緊小臉,衝我念經般道,燕子呢我要燕子,燕子呢我要燕子……我可沒工夫理會他,開始顫抖著撥房東家的號碼—好在是冬天,不會引起懷疑。因為電話總是無人接聽,漸漸我就泄氣了—居然找不到機會跟人攤牌!蔫不拉唧轉過頭,我突然倒豎起汗毛:“票”呢?
沿兩公裏大街跑個來回,連男孩的影子都沒見著,急得我虛汗直冒,路邊烤白薯的老頭一把拉住我,還是報警吧,隨便哪個話機都能打110。這才把我提醒了,天,我是綁匪呀,還不馬上離開是非之地?!趕緊躥上輛回老家的長途,一直裝睡到汽車啟動,剛要舒口氣呢,男孩卻又生生地闖進我眼簾:在馬路邊且走且停,不時仰頭尋找什麼。喔,我的冤家。
再立在“票”麵前時,我顯得憤怒至極,跑什麼跑什麼,也不怕狼來把你叼去!他卻撲向我,激動得哇哇大叫,剛才我看到燕子了,帶著花點點的燕子,真的。分不清燕子跟麻雀,自然也辨不出好人與綁匪,麵對小孩的純真和無知,我心悸起來,脊梁骨開始嗖嗖發冷。
回程車上,“票”上眼皮跟下眼皮直打著架,卻還在那裏給我呢喃:……燕子很勤勞,從不吃別人捉來的蟲子;所有大燕子都會幫助小燕子……其實,這些他早就嘮叨過了,隻是我沒仔細聽。奇怪,燕子的這些優良品德,從前我怎麼不知道呢?
我是躲在陰暗角落,目送男孩歡跳進家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