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曦雲低頭一看,隻見那圓瓷湯盅內有琥珀色的汁水,聞之,帶著一股藥氣。薑曦雲立時恍然,顫聲道:“這是......這是......”
香蘭冷笑道:“不錯,這正是拜閣下所賜,我飲的那斷子絕孫湯,幸而還剩幾丸藥沒化開,我親手泡了一碗,請薑五姑娘嚐嚐滋味。”
薑曦雲那嬌美似海棠花兒似的臉瞬間蒼白如紙,雙目瞠大,頭一遭露出淒惶驚悚之色。
薑母恨恨的瞪著香蘭,欲舉拐杖追打,卻又無力垂下臂膀,咬牙道:“你,你!你好狠毒!”
香蘭淡淡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倘若我下半生孤苦無依,憑什麼薑五姑娘榮華富貴,兒孫繞膝,坐享天倫?”將手中的藥遞上前,麵色無波道:“薑姑娘自己選罷。”
薑曦雲冷汗滾滾而下,她隻覺喉嚨發幹,身上的脈息皆無,瞪著那碗藥如若洪水猛獸。她兩樣都不想選!一個是聲譽,一個是她後半生的依靠!她愣愣的抬頭,看著香蘭精致白皙的臉蛋,忽然,一股憤恨從胸中溢出,全然不知自己雙目已赤紅,大聲冷笑:“我選?為什麼是我?哼!婚事並非我心甘,藥分明是別人下的,與我有什麼幹係?我不過冷眼旁觀!憑什麼這筆賬算到我頭上?這世上的人都得認命,分明是你不認命,硬冒頭出來,哪個家裏容得下如此貴妾?坐著妾的名兒,占著寵愛,行的是正房奶奶的權,隻怕日後嫁進來的正頭奶奶都要瞧著你的臉色!單我住這些日子,林家操持家宴,丫頭仆婦們都說‘先討姨奶奶示下’;鋪子進上來的新鮮綾羅綢緞,外頭管事的說‘先留最好的給姨奶奶挑揀’;我不愛做針線,可點燈熬油做了護膝,手指頭上戳得都是傷,可轉眼大表哥就扔一邊兒去,出門竟戴著你尚未做完的那雙!我隻曉得,如今林薑兩家婚事已定,隻欠東風,林家上下仆役對我皆殷勤,可你一出來,他們待你竟如同對太太一般恭謹,爭相討好,熱絡十倍百倍去。你!說!誰!能!容!你?!”
薑曦雲雙眼欲噴出火來,渾身發抖,冒出一層冷汗,不知是氣是怕,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一肚子話皆堵在喉嚨,直欲放聲尖叫,睜大雙眼,淚已滾下來:“我也不想如此,可我早已恨透了,人前還要裝可愛乖巧,不管什麼委屈都得裝傻過去,裝成歡喜的模樣!”
香蘭卻無怒色,反而容色平靜淡漠,眼中似是憐憫,似是冷酷,盯著薑曦雲,靜靜問:“說完了?”
“沒有!”薑曦雲伸手抹了一把淚,冷笑道:“陳香蘭,你是個地道的蠢人。你既是個妾,就該是個妾模樣兒,以色事人,討好爺們兒,恭順主母,縱你貌若天仙,縱你會琴棋書畫,哪怕你是天下第一打才女又如何?你是奴才出身的,就是這個身份,主子奶奶再賢良,隻要她不是死人,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誰有功夫可憐你?你漫過主子,就是該死!”
香蘭往前走一步,嗤笑一聲道:“你的這點委屈,在我眼裏看,也就算個屁。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比你慘千倍萬倍大有人在,也不見誰能下如此狠手。而你因這點心思,我是蠢人,我逾越,我該死,你便可以處置我?下斷子絕孫的藥?”
“藥不是我下的,我並沒害你。”
“可也同你難逃幹係!”香蘭昂然瞪著薑曦雲,“‘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樣的話居然是‘天性淳厚’的薑五姑娘說出來的,原我本以為你不過是個行事功利,處事圓滑之輩,‘逢人隻說三分話,不曾全拋一片心’,至多不夠厚誠,如今我才知你根本不配‘天性淳厚’這四個字。你為了一己之利,從中挑唆,幕後順水推舟,縱容乃姐下藥,事後又抓乖賣俏裝無辜可憐,其行徑比薑四小姐更令人惡心。善良?呸!你一手設了這等陰險惡毒之計還毫無愧疚,理直氣壯,尋諸多理由踩著他人血淚,不過為了自私自利!可你仍覺著自己無辜,尚留著我一條命,便是你的仁厚純善,故而你今日害了人,日後仍可以在自己腦門戳上‘天性淳厚’‘光風霽月’的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