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從房裏出來,天色已是極陰暗了,零零星星的雪花從天上飄了下來。書染走過來低聲道:“大爺是留知春館還是回書房?”
林錦樓眯了眯眼,仰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去哪兒?剛剛拜祭過青嵐和那孩子,他實是沒有心情在知春館裏呆著,可書房裏又太過冷清了些……
他對書染道:“命小廝備馬,我出門一趟,太太問起來就說我有事務處理,要先回軍營,明兒個再回來。”書染連忙應了一聲。林錦樓走到門口,忽想到什麼,又回頭道:“那個叫香蘭的丫頭,回頭找幾個妥帖的人打聽打聽賣到什麼地方了,若是賣進窯子或是什麼不堪之地,便拿銀子贖了,給她尋個出路,也算是給青嵐和那孩子積點陰德。”
林錦樓向來不信什麼因果報應之說,如今莫名其妙說了這番話,倒讓書染有些吃驚,卻立即將那驚異之色斂了,垂了頭道:“是,待會子奴婢就去找幾個人牙子去問問。”
林錦樓微微點頭,便往外走,口中仍道:“帶回來一箱子江浙的特產,你回頭給各屋分分,打發人送去罷。”
書染跟在身後一疊聲稱“是”,心中暗想:“大爺也是個可憐的,這活計本該是大奶奶做,如今他們夫妻不和,事情便攤到我頭上,日後我出府嫁人,大爺身邊兒倒一個得用的人都沒有了。我堂妹可人倒是讓老太太送了大爺,她若是個聰明人,我便讓她日後替了我。”原來林錦樓雖有霸道性子,卻是個待下寬厚大方的,又頗有兩分義氣,故而跟隨他久了的,都願意為他賣命。
林錦樓便帶了吉祥騎馬出門,走了七八條巷子,在一扇小紅門前停下來。吉祥自去叫門,不多時,一個老頭兒出來,見是他們主仆,慌忙迎了進來。林錦樓隻管往屋裏走,早有個風情萬種的絕色女子迎上前,滿麵掛著溫柔討好的笑,一疊聲道:“大爺怎麼剛回府就出來了?不知用過飯沒有?”
林錦樓瞧也沒瞧她一眼,進屋便扯了個枕頭臥在炕上,那女子也不惱,隻命人燒水沏茶,重新擺果品,自己則親手絞了熱毛巾給林錦樓擦臉,輕手輕腳的爬到炕上,給林錦樓按摩頭和肩膀,撲哧笑了一聲道:“爺這是在哪兒不痛快了?進門就繃著個臉,瞧著怪讓人害怕的。”見林錦樓不答腔,朝身邊伺候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待那丫鬟退下,將襖扣解開,露出裏頭大紅的五色鴛鴦刺繡的肚兜,柔著嗓子道:“哎喲喲,我瞧瞧,臉色陰成這樣,是誰給你氣受了?跟我說說,回頭我紮個小人兒,咒死那個讓大爺煩心的,讓他不得好死……可我瞧著,大爺倒不是為公事煩惱,倒像是為了什麼兒女情長……”
這道小嗓子又濃又膩,話音拖得長長的,極為撩人,林錦樓心裏一動,一隻柔軟無骨的小手已滑到他衣襟裏,耳邊吐氣如蘭道:“我的爺,你家裏供著金陵第一美人兒呢,怎剛回家了就往我這兒來?到底是你想了我,是不是呀?”貝齒不輕不重的齧他又圓又厚的耳垂。
林錦樓閉著眼捉住那隻手,嘴角微微挑起:“別鬧,讓我安生一會兒。爺心裏正不自在呢。”
那女子輕笑道:“我的好人,你在這兒還有什麼不自在……”冷不防見林錦樓睜開眼直直看著她,唬了一跳,不敢再勾引調情,慢慢坐直了身子。
林錦樓又閉上眼道:“去讓人燒熱水,我得沐浴。茶換成龍井。”那女子咬了咬嘴唇,不情不願的去了。
這女子喚作蘇媚如,原是揚州瘦馬,人牙子見她貌美伶俐,便悉心調教,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十四歲上高價賣給了浙江鹽商吳大鵬做妾。那吳大鵬已五十多歲,癡肥鄙俗,蘇媚如無比厭惡,但她心計百出,又肯臥薪嚐膽,打起十二分溫柔的伺候,於是極得寵愛。蘇媚如連哄帶騙,連哭帶鬧,讓吳大鵬把她奴籍消了,變成良籍。偏巧這一年,吳大鵬中風臥病在床,眼見著快要不行了,蘇媚如衣不解帶的日夜伺候,做足了賢妾的功夫,暗地裏卻偷了不少金銀珠寶、古玩字畫,背著人賣掉折成銀兩。等吳老頭一蹬腿,吳家族人為爭奪家產你死我活的時候,蘇媚如一脫孝袍,帶著兩箱金銀古玩,乘著馬車一路到軍中投奔了林錦樓。
蘇媚如親手泡了一壺龍井,小心翼翼的端到跟前,輕喚了一聲道:“爺,茶泡好了。”見林錦樓起來,忙把茶遞了上去,在燭光下看著林錦樓英俊的眉眼,有些癡癡的。她頭一次遇見林錦樓時是十八歲,吳大鵬在家裏設宴款待幾位貴客,席間讓她出來彈曲兒助興。她有些不高興,但也好奇,什麼樣的人物兒能吳大鵬不惜把藏嬌在內宅裏的愛妾獻出來娛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