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接了點心,笑道:“謝謝姑娘的賞,我回去繡花了。”
待一出門,香蘭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她徑直走到羅雪塢旁邊的竹林裏,舉起手裏的白皮酥看了看,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喃喃道:“今兒下午我分明聽見她在屋裏嚷嚷:‘這白皮酥桂花糖放多了,做得太甜膩,吃了想吐,懷蕊,剩下的兩塊你端出去喂狗,狗兒要不吃就扔到池子裏喂魚。’我費神熬力的繡得一塊帕子,一句體貼的話兒沒有,隻賞一塊狗都不愛吃的點心,還說是‘特特給我留的’這位表姑娘真真兒的‘好、大、方’。”把點心狠狠咬了一大口,隻覺一股又甜又油又膩的味道直衝頭頂,讓人想吐。
香蘭用力嚼了幾口,忍下吐意,把點心狠命咽了下去,對自己說:“陳香蘭,你可要記住這塊點心的滋味,你做人家一日的奴才,便要忍一日這樣的屈辱。可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命,你一定動心忍性,修忍辱,平戾氣,早日脫籍出去,體體麵麵的讓誰都不能輕賤你!”
她在竹林裏站了片刻,看天際染成橘紅的晚霞,靜靜聽潺潺水聲,默誦了兩遍《大悲咒》,微風從窗子吹進來,拂過她的臉頰,將她心頭最後一絲躁鬱吹散,她方才深深吸了幾口氣,整了整衣裳,慢慢走了回去。
第二日早晨,曹麗環拿出大紅的綢緞,描好花樣子讓香蘭繡一對兒鴛鴦戲水的枕套,又有大紅嫁衣並百子衣等,花色繁雜,極費功夫。
香蘭目瞪口呆,暗道:“這些都是出嫁必備之物,本應是未出閣的小姐親手縫製,手藝太差的才由父母置備,請幾個繡娘趕工,這表姑娘怎把一大堆活兒都給我一個人?這何年何月才能繡完呀?我一個人,隻怕繡上三年也繡不得。”
曹麗環道:“活兒都在這裏,你緊著幹罷。”說完叫卉兒陪著給長輩請安去了。
香蘭無法,隻得埋頭穿針引線,活計多,偏曹麗環又是挑剔異常的主兒,稍有不可心便叫香蘭剪了重做,末了還要訓斥幾句“笨手笨腳,原先我身邊兒管針線的丫頭小園比你伶俐一百倍”,“你忒笨忒慢,小園比你快多了,兩個枕套,還有一整幅的喜鵲登梅被麵,才半年的功夫就全做得了”,每每訓完後,卻又掛了笑容語重心長道:“我這麼做是為你好,別的主子哪像我這般精心調教人,日後就知道我的好處了。”
香蘭聽了這話還要做出呆笨老實的模樣,“誠心誠意”說:“我知道環姑娘是為了我好。”隻將委屈咽了,一味裝乖裝傻。
香蘭性情隨和,又生得乖順孱弱,幹活兒不會偷懶耍滑,手腳麻利,在羅雪塢裏言語也少,兩三天下來,竟讓人覺得老實可欺,無論做什麼都要喊她。“香蘭,快幫我把爐子扇扇。”“香蘭,你拿抹布把窗戶都擦一遍。”“香蘭,姑娘的湯怎麼還不端過來?”“香蘭,姑娘說她要穿豆綠色的衣裳,你去櫃子裏翻找翻找。”“香蘭,去把帕子洗了,再把荷包縫了。”種種不一而足。因她新上手,難免忙中出錯,又少不了挨罵。
香蘭鎮日忙如陀螺一般,往往一件事未做得便又添了一事。曹麗環分配活計的時候,也把容易露臉和輕鬆的活兒交給卉兒和懷蕊,把粗笨不耐幹的都交給香蘭。她整天讓卉兒陪著她逛園子,一處聊誰戴的簪子好看,哪家的香粉好,誰穿的衣裳如何襯膚色,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懷蕊時不時的便不見蹤影,溜出去躲閑兒,曹麗環也睜一眼閉一眼。
漸漸地,每逢香蘭做好了活計,或是在茶房煮得了湯水,又或是做得了針線,卉兒便搶過去道:“好了,你歇著罷,我拿進去就是了。”然後拿了東西到曹麗環跟前奉承討好,曹麗環自然滿意,便會賞賜些小東西,再安排別的活兒,卉兒一出來,便把活兒丟給香蘭。
香蘭默默忍了,隻埋頭幹活兒,不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