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潮龍老師傅嗬嗬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蠶寶寶剛到人間的時候,比老牛要大幾十倍。吐出來的絲比麻繩還粗,不好織綢。蠶寶寶看看不行,自己就變小,變小,變成現在這麼一點點,可是吐出來的絲,織起綢來,柔軟輕飄,再好也沒有!”
“這是真的嗎?”一位茶客認真地問。
“當然是神話!”花桂五師傅插嘴說。
老保全工卻正色說:“神話是神話,可是,說實在,蠶寶寶的風格確是很高。你們看,它要把肚裏的絲全部吐出,交給人們,然後才肯死。”
多好的故事嗬!
周潮龍老師傅講故事,我常常聽得忘記了喝茶。
難怪,周師傅喝茶的桌子,總是這茶館裏熱鬧的中心。
現在,這位老保全工,正一本正經地勸說茶館服務員長寶阿嬸每天打太極拳。長寶阿嬸四十開外的年紀,胖得連頸項也看不見了,卻愛俏。頭發剪得短短的,翹在腦勺後麵,發夾上總要插上朵什麼花。她拎著把大銅壺,氣喘籲籲的給客人衝茶。一麵發愁地說:“我再胖下去,路也走不動了。”
坐在角落裏那位愛挑毛病的人道:“何止走不動,還要中風。”
長寶阿嬸大吃一驚,拎銅壺的手顫抖了一下。
周潮龍老師傅說:“中風還不至於。不過,我還是勸你打打太極拳。打太極拳好處多,瘦子會胖,胖子會瘦。長寶阿嬸,我收你做個徒弟吧!”
長寶阿嬸脆溜溜的嗓子叫起來:“啊唷,打太極拳,兩隻手畫呀畫的,像鬼畫符,難看死了。”
茶客們都被她說笑了。
老保全工熱心不減,繼續勸說:“有什麼難看,你看我不是每天都來一次?”“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女人還不一樣?男女平等嘛!”
大家又哄笑起來。
這橋瑰下的小茶館,是老人們悠閑的、樂趣無窮的天地!
但是,偶然,茶館裏也有幾個三十歲以下的年輕茶客來喝茶。他們都是廠裏的男女青工。開始,我有些奇怪,這些小夥子和姑娘們,怎麼也對喝茶感興趣。一經觀察,才發現他們是來向老師傅們討教生產經驗的,或者,他們在搞什麼革新,碰到了難題,前來取經。他們知道老師傅們喝茶的時間最空,於是,就來和老師傅一道喝茶,談談說說,學到了許多在車間裏學不到的東西。不過,來這裏有一點總不大習慣。年輕人沒有捧過小茶壺,捧在手裏那麼別裏別扭的。有個小姑娘,是織金玉緞的小織工吧,她大概還是第二次用凸肚茶壺喝茶,套著茶壺嘴吸的太猛了,茶嗆到鼻子裏,又噴出來,差一點濺到老師傅的臉上,臉漲得通紅,嚇得她再也不敢碰小茶壺了。還有幾個青年,那麼專心注目地聆聽老師傅說話,常常忘了喝茶。當長寶阿嬸拎著大銅壺,為這些年輕人加水的時候,看到小茶壺裏茶還沒有動,就大不滿意,嘰咕道:“這麼開的水,這麼好的茶不喝,不曉得還想喝什麼神仙茶!”
胖阿嬸,你不用不高興嗬!他們不是嫌你的水不開,茶不香,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茶”呀!
我喜歡這裏的長瘦彎曲的石子小街,長瘦彎曲的碧綠的小河,以及河上跨著的各式各樣的優美的小橋;但是,我更喜歡到這橋瑰下的茶館裏喝上一碗香茶!
一九六二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