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詩的春天,春天的詩(1 / 2)

杜黎均(1923—),原名杜敬遠,河南杞縣人。著有散文《詩的春天,春天的詩》、《美好的記憶——回憶趙樹理》等。

春天,是一個充溢著詩和美的季節,大地在萌動,陽氣在升騰,小溪流在衝碎冰花嬉鬧著向遠方迅跑,樹木,田禾,花草,鳥魚,也都在抖擻著勁健的身影,愉快地滋長著新的生命,人們似乎從萬物的歡躍中獲得美感,不禁仰望著和煦的陽光悄悄自語:“啊,春天多麼富有活力,多麼年輕……”

正直、進取、激情的作家,常常對春天產生審美意趣,他們熱愛詩一般的春天,抒寫讚賞春天的詩,請聽文學改革家韓愈的歌唱:“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著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前二句潛存著因果關係,正由於京都長安的街道細雨像酥油那樣滋潤,剛剛萌發的小草在雨中才更顯得一片清新,但走近俯視就會發現草色還不太濃重。凡是早春漫遊過開封禹王台的人,望著那被微雨洗浴了的一塊塊像嫩綠色地毯似的草坪,恐怕都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吧。作品後兩句是即景評說,借景寓情。詩人顯示:青草迎風吐翠之際,正是春天最為美好之時,甚至比煙柳全盛之日更有神味。這首贈給老作家張籍的詩,是唐穆宗長慶三年(公元823年)即韓愈逝世前一年寫的。不管作者的寫作動機如何,這篇稱頌早春景色的名作,確實含蓄地表達了一位年邁的文學改革家對新的生命,新的青春力量的讚美。

有的作家以詩賞春,作品中含蘊著無限喜悅欣慰之情,如杜甫: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五》)

“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

鸕鶿鷂鶘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

(《春水生二絕·其一》)

這兩首詩都是安史之亂後作者輾轉飄泊到成都寫的。它們是杜甫五十歲時的作品,詩人生活雖仍然貧困,但暫時得到安定,免於流離之苦。兩篇詩作反映的正是一種苦中之樂。此處的“樂”是詩人從對自然的審美,對春天生命力的讚賞中得來的,作者本來賞春而又愛花,偏偏並不直寫,卻信手輕輕以閑筆點出“桃花一簇開無主,”同時又用問話作結“可愛深紅愛淺紅?”在這裏,作者沒有寫他自己如何喜愛那一叢不知誰家的桃花,反而向讀者提問你是“愛”深紅色的桃花,還是“愛”淺紅的桃花,這樣,於平淡坦蕩中映襯出雅趣,詩人愛春之心洞見。清代學者浦起龍對“可愛深紅愛淺紅,”評之為“兩‘愛’字有致。”(《瀆杜心解》卷六之下)所論頗有見地。

《春水生》絕句極寫見春水而喜,卻不說作者自喜而隻言那些歡躍的水鳥“莫漫喜,”末句將水鳥擬人尤妙:“吾與汝曹俱眼明。”詩人和那些富有生氣的小動物交了朋友,堅信自己的心也和它們一起跳動。如此精巧的白描,豈非更加委婉而深切地顯出詩人喜春水愛春天的愉悅之情?杜詩以沉鬱著稱,但縱觀中國文學史,我們會發現大作家的文學風格總是多樣性的。類似上述兩首的詠春詩,杜集中還有不少,它們顯然並非“沉鬱,”倒有些像晚唐文學理論家司空圖所總結的“自然”、“衝淡”、“豪放”等品。“真力彌滿,萬象在旁。”(《二十四詩品·豪放》)司空表聖這個美學基本理論判斷,很能幫助我們鑒賞詠春詩和一切文學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