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帶狗的女人(3)(1 / 2)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也進來了。她在第三排坐下來,當古羅夫瞧見她的時候,他的心抽緊了,他心裏明白,對於他,現在世界上再沒有比她更親近、更可愛、更重要的人;她,手裏拿著粗俗的單目眼鏡,消失在小地方的人群裏,這個小巧的女人,一點也不引人注意,如今卻占據了他的整個身心,是他的痛苦,他的歡悅,是他如今為自己期盼的唯一幸福。樂隊很蹩腳,一幫庸才演奏的小提琴難聽得很,在如此糟糕的樂聲中,古羅夫想:她是多麼漂亮啊,一邊想,一邊向往。

與安娜·謝爾蓋耶夫娜一起進來且並排就座的一個年輕人,長著不濃的連鬢胡子,個子很高,背有點駝;他一步一搖頭,給人一種頻頻點頭的感覺。這大概就是當時在雅爾塔她痛苦情感迸發時稱做奴才的丈夫吧。也確實的,他的高高的個子,他的連鬢胡子,他的一小片禿頂,都顯示出奴才般的謙恭,他笑得甜蜜,而在他的領章上,有塊什麼學者證章閃閃發亮,活像奴才的標記。

第一次幕間休息時,丈夫走開抽煙,她留在軟椅上,也坐在池座裏的古羅夫走到她跟前,強作笑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您好!”她瞧了他一眼,頓時臉色發白,接著又驚慌地瞧了他一眼,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把扇子連同單目眼鏡握得很緊很緊,顯然,她是在克製自己,以免暈倒。兩人都不做聲,她坐著,他站著,被她的窘態嚇呆了,拿不定主意是否在她身旁坐下來。調好的小提琴和長笛奏起來了,他們突然感到害怕起來,似乎所有包廂裏的人都在看他們。這當兒,她站起來,快步向出口走去;他———跟著她,兩人糊裏糊塗地走著,穿走廊,登樓梯,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一溜人———穿法官製服的、穿教員製服的、穿爵位製服的,個個都佩戴著徽章,在他們眼前一閃而過;太太們掛在衣架上的毛皮大衣也在眼前一閃而過。吹過一陣穿堂風,讓人聞到煙蒂的氣味。古羅夫心跳得厲害,想道:“上帝啊!幹嗎要有這些人,這個樂隊呀……”

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記起:那天晚上在火車站上送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的時候,她對自己說過,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已經永遠見不上麵了。但是,離結局還遠著呢!

在一條狹窄、昏暗的樓梯上,寫著“階梯座位入口處”,她停住了腳步。

“您把我嚇死了!”她氣喘籲籲地說,仍是臉色煞白,驚恐萬分,“哎呀,您把我嚇死了!我差點兒死了。您為什麼跑這兒來?為什麼?”

“請您理解我,安娜,請理解我……”他急切地低聲說,“求求您,請理解我……”她看著他,目光中有恐懼、有哀求、有愛戀,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想更深刻地把他的相貌保留在記憶裏。

“我很痛苦啊!”她繼續說道,不聽他往下說,“我一直都在想念您,心裏想的隻有您,我是在對您的朝夕思念中過日子的。我心想忘掉您,忘掉您,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您要跑來呢?”

稍高處,在樓梯平台上有兩個中學生在抽煙,並且往下看他們,但古羅夫並不在乎,他把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摟在懷裏,開始吻她的臉、兩頰和雙手。

“您在幹什麼呀,您在幹什麼呀!”她一邊推開他,一邊驚恐地說道,“我和您都瘋了。您今天就離開,馬上離開……我以一切神聖的名義懇求您,央求您……有人來了!”

有個人沿著樓梯往上走來。

“您一定得離開……”安娜·謝爾蓋耶夫娜繼續輕聲說道,“聽見沒有,德米特裏·德米特裏奇?我會到莫斯科去找您。我從來沒有幸福過,我現在不幸福,就永遠、永遠不會幸福了,永遠!別弄得我更加痛苦啦!我發誓,我一定到莫斯科去。可現在我們分手吧!我的可愛的、善良的,我的親愛的,分手吧!”

她握了握他的手,就快步走下樓梯,一邊頻頻向他回眸,從她的眼神裏可以看出,她真的不幸福。……古羅夫稍站了會兒,聽了她的話,然後等到全場安靜下來,找到了自己的大衣,就出了劇院。

於是,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就往莫斯科去找他。她兩三個月從C城去一趟,對丈夫說是去找教授谘詢醫治婦女病,———她丈夫既信又不信。到了莫斯科,就在斯拉夫商場的旅館裏歇宿,立即派紅帽子聽差送信給古羅夫,古羅夫就到她這兒來,在莫斯科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有一個冬天的早晨,他是這樣上她那兒去的(聽差到他那裏是頭天晚上,因此沒碰上)。他要送女兒上中學,女兒與他一起走,他們是同路的。大片大片的濕雪紛紛降落。

“現在是零上三度,但還是下雪,”古羅夫對女兒說,“可是得知道這隻是地球表麵的溫度,在大氣上層,溫度就大不一樣了。”“爸爸,為什麼冬天不打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