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我死了之後才知道,閻王殿不是我們想象之中那樣的。

當然了,要是活著的時候能知道這個,那才是見鬼了。

我身邊的這兩個鬼差穿著統一的製服,西服襯衫,藏青色的領帶,還卡著胸牌,上麵寫著單位名稱:“地府”,和職員姓名:“黑無常1319”、“白無常1234”。

我想說失敬失敬:“原來二位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黑無常1319卻說:“每對勾死人的都叫黑白無常,所以你看,我們這不是有編號嗎?”

我訝異道:“原來地府如今的管理也如此西式,看二位的穿著打扮,真瞧不出您們就是黑白無常。”

白無常1234道:“其實中式製服我們也有,傳統服裝也有,你要不習慣,我們去換下來也行。”

我說:“挺好的,挺好的,西服領帶和二位的身材也很和襯。”

黑無常1319說:“這附近有個醫院,你先陪我們跑一趟,我們還有個魂要勾。”

我這才想起,原來我也要到那醫院去一趟。於是我說:“正好,我們順路。”

我是個草根。

曾經我並沒有覺得草根對我的人生有什麼不良的影響,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出身草根”的意思,就是你比某些人的起跑線,挪後了一段距離。在我前麵一百米的,是父親頂頭上司的女兒;前麵三百米的,是母親廠長家的兒子;再往前五百米,是服裝經銷大戶某某人的孩子,再往前,是公司經理、董事長、CEO、某局長、某市長、某省長……等等人家的子女。

曾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基本公平的,比如某個孩子,我沒有她零用錢多玩具新,但是我眼睛比她大皮膚比她白……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些是可以用錢買來的,後來再一次遇見她時,我灰頭土臉地懷揣著從銀行取出的最後一筆存款,看到她□、皮膚雪白、頭發有型,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單眼皮驚人地變成了雙眼皮,鼻梁也非常不符合生長規律地直挺雲霄,拎著大包小包,從某專賣店走出來。整個人像櫥窗裏的模特娃娃。她叫住我自報家門時,我看了半天,無法對號以前那張臉。

曾經我認為,婚姻的基礎是愛情。後來我才知道,有錢人終成眷屬,草根還是配草根,水晶鞋穿不到灰姑娘的腳上——而且灰姑娘,她繼母來以前,不也是個大小姐嗎?!

我死的時候,正忍受著刀攪一樣的腹饑,舍不得買馬路這邊的麵包店裏香味誘人的麵包,眼睛盯著對麵麵點攤的醬肉大包。身上揣著最後一點借來的錢,背著十幾萬的債。

我的丈夫躺在醫院裏人事不知,他學人家開車跑長途賺錢,可卻在開著空車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肇事的另一方還沒找到,醫院裏就已花了幾萬元。現在我的丈夫被摘掉了一片顱骨,凹陷下去的頭皮從正麵看上去,像是被削掉了半個腦袋。

我含著眼淚去引產了我腹中四個月的孩子,我知道即使生下他我也養不起了。

引產時有和分娩一樣的宮縮痛,孩子生下來就是死的,我看到他已經長成形,不忍細看他的小胳膊小腿,和不見天日便已喪命的無辜的臉。

兩個月後,病床上的丈夫可以動了,但隻是四肢無意識地亂動,眼睛可以睜開,卻不認識人,日夜不停地亂動,我隻好把他的手腳拴在床上。

今天我出門去借錢,公婆在病房裏代替我守著,我餓得腹中如刀攪,終於在過馬路時被一輛飛馳的車撞到。

那之後就沒有難受的饑餓感了。

我在醫院裏,進了病房,最後看望一眼我的丈夫和公公婆婆,他們可能還沒有接到我死亡的噩耗,不過我知道,我死時有人當場揪住了那個司機,如果司機能賠點錢,我的丈夫又能多治療一段時間。

我看著我病床上的丈夫,他已經不成個人形了,瘦骨嶙峋,肌肉萎縮,一側頭顱凹陷,雙眼無神,四肢亂抓亂踢,不認識人,也不認識我的魂。

順路探望了丈夫和公婆,就不能指望還能探望父母了,鬼差趕路,帶著一個穿病號服的人出來,就招呼著我趕快走。

“哎,你是怎麼死的?”那個病號服男人問我。

“車禍。”我說。

“哦,我是心肌梗死,昨天夜裏才到的醫院,今天早上就死了。前天還能跑能跳的……”

“……”

“唉,可惜我死前還拿不到錢。”

“都死了,還計較錢不錢?帶到下世用不成?”我問他。

“你不知道,”他說,“我是農民工,幹了活拿不到錢,最後沒辦法,我們就三班倒聚眾坐在政府門口,給了錢才走,不給錢不走!這根本不是錢不錢,已經是尊嚴和公平的問題了!”

“哦……”

尊嚴和公平,我死後發現,世上仍有人在相信著這些東西,雖然那人現在已經隻是個魂,但依然讓我精神為之一振,開始樂觀地期待起閻王爺的審判,和我的下一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