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樂死術(1 / 3)

在正式講這個故事之前,我想先說一下什麼是安樂死。其實,安樂死的意思並不難,就是它的字麵含義“平靜的死亡方法”。它是英語Uthanasia翻譯過來的。所謂“平靜的死亡方法”,不用說,指的就是讓身患絕症的病人在瀕臨死亡時免受無盡的痛苦,利用注射藥物或其他方法,盡量減少病人的痛苦,讓病人在安樂中死去。據說—這種方法竟然在羅馬帝國時代就已經非常盛行了,托馬斯·莫爾在《烏托邦》中也描述了通過安樂死讓人死亡的事情。我不知道日本自古以來有沒有人探討過安樂死,但被迫施行安樂死的醫生肯定不在少數。

我從T醫科大學畢業後的兩年間,一直在內科教研室B老師的指導下進修。之後我回到家鄉美濃深山的H村,在那裏開了家診所。朋友們都勸我在東京開業行醫,可我壓根兒就不喜歡城市的氛圍,最終還是選擇了悠閑的山村生活。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裏有學問的人很少,所以我診所的生意十分興隆,就連十裏以外的病人都會專門趕來看病。我每天騎著馬,往往要走兩三裏地去給病人看病。

在內科教研室實習期間,我親眼目睹了許多臨終前的病人,由此開始認真考慮安樂死的事情。我常常想,在身患絕症的病人臨死之際,通過注射樟腦液等強心劑,讓病人逐漸衰弱的心髒勉強興奮起來,無端延長患者的痛苦,果真是恰當的做法嗎?在癌症患者臨終之際,給他服用大量的嗎啡,完全消除他的痛苦,讓他平靜地像入睡一樣死去,這對患者來說可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呀!其實,急性腹膜炎患者的痛苦,是讓人慘不忍睹的。看著病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呻吟掙紮的樣子,要是不狠下心來的話,你是絕對做不出給他注射強心劑這一決定的。又如,患上腦膜炎後,病人會意識全無,隻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讓病人早點兒安詳地死去,也是符合人道主義的。

我想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最主要的原因是畏懼臨死前的痛苦,即所謂的“臨死之苦”吧。如果沒有臨死前那種無法訴說的痛苦的話,人們就不會那麼畏懼死亡了。很多老人都會反複說想得腦溢血之類的病猝然死去。人越臨近死亡當然就越容易想到死的事情,考慮到死亡這個事情的時候,老人們肯定都是願意安詳地死去的。據說羅馬的奧古斯都大帝在臨死前也大叫“讓我安樂死!讓我安樂死”,如果換作是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後,在臨終前劇烈的疼痛來臨之時,我肯定也會選擇安樂死這種方式來逃避那種疼痛的。很多情況下,其實是病人的家屬實在不忍心看著病人那麼痛苦,他們會請求醫生:既然已經無法治愈了,還不如讓病人少受病痛的折磨,早點兒安詳地死去為好。有時也會有病人親自懇求醫生讓自己早點兒死去。這些例子以前是很常見的。

可是現在的醫生,根據法律不會隨便讓病人在任何情況下死去的。也就是說,如果醫生故意施行安樂死術的話,是要受到相當嚴厲的懲罰的。所以任何一位醫生,在明知隻會徒增病人痛苦的情況下,也隻能嚐試用注射樟腦液等方法,盡量延長病人十分鍾、二十分鍾毫無意義的生命。所以可以說,按照“臨終前要注射樟腦液”這一無意識的慣例,不顧患者痛苦的做法,是現今醫生們的一大通病。不過,這不是醫生的問題,而是法律存在問題。當然,有的病人通過注射樟腦液而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因此可能有人會反駁我說,為絕望的病人嚐試注射樟腦液的做法難道不是醫生的職責嗎?可我認為,要不要注射樟腦液要根據病人所患的疾病來決定。對急性肺炎患者使用樟腦液會有奇效,可對惡性腫瘤患者來說,就不會有奇跡出現了。而且患惡性腫瘤的病人會伴有劇烈的疼痛,如果你親眼看到病人那種疼痛難忍的樣子的話,你無論如何都不會無動於衷的。據說在歐美各國,因人們不忍看到用於醫學研究實驗的動物遭受巨大的痛苦,都出現了所謂的反對生體解剖運動。特別是在英國,除非獲得許可,一般對動物施行手術時必須要在麻醉狀態下進行。就連動物的苦痛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人的苦痛當然就更需要醫生們的注意了。既然消除病人的苦痛是醫學的目的之一,我認為醫生就應該通過研究分析來實施安樂死術。

不過,我在內科教研室進修期間,一次也沒給病人實施過安樂死。這是因為,要是違背法律實施安樂死而被發現的話,我個人倒無所謂,關鍵是會牽連到以B老師為首的全體教研室的同事們。因此,盡管我內心並不願意那麼做,可還是和其他醫生一樣狠下心來讓患者承受無意義的痛苦。這樣的事情越多,我內心就越想盡快離開這個都市,以便按照自己的良心自由地行醫。況且,我的母親還一個人在家鄉孤獨地等著我回去,所以兩年的進修時間讓我覺得非常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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