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檸檸

1

桂花盛開的季節,整個村子浸泡在馥鬱的桂花香裏。我開始尋找。自從知道這座山的原名是“桂花山”而不是“禁山”時,我已經暗地裏製定了計劃,想看看長在山上的桂花是什麼樣子。

這座山在村子的背後,比它身旁的幾座小山丘顯得高大豐腴。山下靠南邊是進出村子的必經之路。村子的地勢比較高,這是一條並不太直的下坡路。走出去時是輕快的,用不了幾分鍾,就可以看到橫陳的公路,視野變得平坦開闊。走回來時我經常氣喘籲籲,汗濕衣衫。村莊以它獨有的方式,嗔怪著離開它的孩子。

山的東麵是一條小徑,是桂花山和另外的小山丘之間的分界線。祖祖輩輩在這條路上行走,耕牛和羊隻也從這條路上經過。歪一歪頭,可以把山坡上的青草撩進嘴裏,邊走邊嚼,像調皮的孩子偷吃了零食。小徑的目的地是一塊塊稻田,鋪在桂花山和其他山丘之間。稻田是棋盤,山丘像散落的棋子。棋手太過忙碌,無暇收拾。山丘和稻田,完美地縫合在一起,就是人們生活和勞作的場所。稻田給人們填飽肚腹的食物,山給人們煮熟食物和驅走寒冷的柴草。山和稻田在一起,山比稻田高,稻田很穩重。

大人們說,這座山叫桂花山,老人們記憶裏留著它最初的模樣。後來又叫“禁山”,禁止人們隨意上山砍伐。在那個大煉鋼鐵的特殊年代,山林被狂熱的人們洗劫一空,漫山遍野除了瘡疤一樣的樹樁,剩下的隻有虛弱的風,從光禿禿的山上拂過,卻無法撫平它的傷痕。幸好那段時日不久後變成了曆史的塵埃。人們對山林的依賴根深蒂固,對樹木的渴望曆久彌深。這座山被劃作“禁山”。砍柴伺炊的,到別處去;修房子需要屋梁檁柱的,還要耐心等待山上的樹苗長大。時光荏苒,我出生後,看到了它風華正茂的樣子。

進山的路上長滿了草,隻比路旁樹林裏的草矮些稀疏點。陽光正好,照得稻子泛黃,桂花正香,我踏上尋找之旅。山上樹種多,我叫得上名字的不多。樅樹黃褐色的針葉落在草地上,踩上去沒有聲響。油茶樹四季常綠,不知道什麼時候樹下也有落葉了。它們倔強地向後卷曲,不情願地躺在枯草叢中,踏上去唧唧喳喳一片響聲。櫟樹葉枯黃發白,太陽吸幹了它們最後的水分,秋風催著它們作最後的訣別。長刺的荊棘藤蔓,掛著長有細刺的黃色小果子,那是金櫻子,可以摘來吃。纏在樹上的“八月炸”,躲在藤葉後麵。爬上樹摘下來,掰開,白色的瓤,黑色的籽。咬一口,淡淡的甜。

母親說桂花好找,隻要尋香而去就行。我使勁吸氣,還是沒能聞到熟悉的桂花香。山勢不陡,走起來毫不費力。樹越來越密集,陽光越來越少。走到山中間,隻漏下來一塊塊大大小小的光斑。抬起頭,天空已經被切割成好多塊。柔順的白雲,像母親新買的蚊帳,又像剛剛曬好的棉花,被扯散了,貼在水洗過一樣藍的天空。樹枝上鳥兒比我們熱鬧。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就像我們在地上奔跑嬉鬧。啾啾唧唧喳喳,互相說著我們無法聽懂的家常話。它們對山林充滿信任,就像人們一樣依賴著山林。

我忍不住高喊:“啊——啊——”鳥們在空曠的回聲中驚慌地飛起,滾落一地鳥鳴,如沸騰的水,慢慢又平息下來。我是個不速之客,打擾了它們的清靜。

一直走到山的盡頭,來到山下稻田邊,依然沒有桂花樹的蹤跡。稻田裏鋪著一地飽滿的金黃,山上落下的枯枝殘葉,絲毫不影響它們。遠處的田裏已經有人在收割。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