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中主人公一聽到“蔣介石”三個字就立正,這一個動作貫穿了他的一生,也給他帶來了一生的悲劇。國民黨通過毒打的方式強行讓他絕對服從於蔣介石、服從於國民黨,使得“立正”這一動作深入到他的骨髓裏化為潛意識。那是戰爭年代給主人公造成的悲劇,然而主人公的悲劇命運並沒有因為戰爭的結束而結束。他因那個立正的動作,在“文革”中被當做反革命而被打折了雙腿!這並非個案,而是中國千千萬萬苦難平民的一個縮影,“他”的不幸正是時代的不幸。《孤樹根》《水銀燈太亮》《燈神》《小草》等講述了在“文革”中受迫害的窮苦人們和受摧殘的知識分子的悲劇命運。
時代的悲劇並不僅限於動蕩年代,在新時期,也仍有著新時代的悲劇。《錢包》《熊》的主人公就是那些在異國他鄉打工者的代表。《自雪塑像》《媽媽》《母親》等則是貧困生活壓迫下平民百姓悲劇現狀的反映。
晚年悲劇。許行小小說中還有一類悲劇是迥異於以上兩種類型的,我們把它歸納於晚年悲劇。《敲木頭》講述的是美國一名老人孤獨地終死於意外的悲劇,或許老人的家斃還算富裕,但金錢也無法消除老人晚年的孤獨無助。《一支曲》中的老音樂家在那支曾經讓人如癡如醉的曲子的反複播放中悄然去世……藝術具有超越時空的魅力,卻無法驅趕不被關心和理解的晚年孤寂。《老人與小雀》將老人的身份回歸到普通平民中來。小小說通過老人與小雀相依為伴的溫馨來反襯出老人被兒孫們冷落的悲戚,連老人辭世在那個空空的大房子裏了,聽到的也隻是小雀們的哀鳴……這是晚年孤獨、無助、寂寞、悄然老死卻無人知曉的悲慘。
三、追本溯源:平民悲劇的原因探究
若要深入了解平民悲劇就得追本溯源,以上文平民悲劇作品的分類為基點,從表麵到深層、從顯像到潛在、從可感到不可感的過程中逐漸探究產生悲劇的原因。
起於個人的性格缺陷。許行已將對人性的關注作為一種習慣,創作中不乏對人為悲劇的關注與表現。《一步棋》中埋藏於“豪”高超棋藝下的是人性的貪欲。《房東太太》善於恭維的性格在許行細致入微的描寫下盡現人性的虛偽。而《手》則盡顯人性中的殘忍和複雜。《五棵野山參》將物欲和友誼來了個巧妙對決,幾十年來相助相扶的兄弟情誼終敵不過那“五棵野山參”,物欲與猜疑瘋狂地吞噬了人性中的真情。
一個個在和平年代裏演繹著一幕幕悲劇的平民,在那短短的小小說裏變得如此鮮活生動,這並不在於事件的轟動陛或環境的惡劣性,而在於它在平淡的生活中看到了人陛的弱點、性格的缺陷。許行對人性的敏銳觀察與挖掘讓人有種與自己靈魂對視的震撼感,從而產生一種警醒和淨化的作用。
來自時代環境與時代精神。馬克思主義認為“社會性是人的最主要最根本的屬性,它是決定人之所以是人的最根本的東西”。在對平民悲劇產生原因的探究上必然少不了對社會時代因素的考慮。
許行作品中反思“文革”的意味比較濃重。《孤樹根》《燈神》《水銀燈太亮》在對窮苦平民、知識分子的描寫中帶有濃濃的“文革”反思色彩。孤樹根該去哪裏找他的兒子呢?骨肉分離的悲劇歸責於誰呢?那個荒唐的極左年代是誰造成的呢?許行在文中留下的這些問題才是文章的重點所在,他創作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訴苦和博取同情,而在於引起我們對那個極左年代所造成的悲劇做深入的思考。
由代溝、官僚主義等所造成的社會性悲劇又是我們無法回避的一麵。
《瓢》中母親滿腔熱情地將瓢帶去給城裏的女兒,卻被扔進了垃圾堆裏,時代的發展形成了兩代人之間的代溝,拉開了兩代人的距離。《再打爺爺一槍》是對新時期人們對獨生子女溺愛現象的揭示與警醒。
晚年悲劇也屬於社會時代悲劇的一個組成部分。許行在進行小小說創作時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了,他的作品也就比年輕作家多了一份滄桑感,特別是對老年人這一群體的描寫上更有穿透力和厚積感。老年人將青春和精力都奉獻給了社會和子孫們,到了年邁的時候卻被社會、親人拋棄,成為被冷落的一族,孤苦伶仃地獨飲著人生最後的寂寞。晚年悲劇並不全在於親人們的惡意拋棄,更多的是無意的冷落。年輕人忙碌於各自的學習工作,極少關注老人,久而久之就會淡忘,甚至習慣於淡忘而不覺得有何不妥(為生活為下一代忙碌得沒時間的借口來得非常冠冕堂皇),這種無意識的悲劇根源應該引起全社會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