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生寓言(1 / 3)

告別遺體的隊伍

那支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緩慢地、肅穆地向前移動著。我站在隊伍裏,胸前別著一朵小白花,小白花正中嵌著我的照片,別人和我一樣,也都佩戴著嵌有自己的照片的小白花。

鍾表奏著單調的哀樂。

這是永恒的儀式,我們排著隊走向自己的遺體,同它作最後的告別。

我聽見有人哭泣著祈禱:“慢些,再慢些。”

可等待的滋味是最難受,哪怕是等待死亡,連最怕死的人也失去耐心了。女人們開始結毛衣,拉家常。男人們互相遞煙,吹牛,評論隊伍裏的漂亮女人。那個小夥子伸手觸一下排在他前麵的姑娘的肩膀,姑娘回頭露齒一笑。一位畫家打開了畫夾。一位音樂家架起了提琴。現在這支隊伍沉浸在一片生氣勃勃的喧鬧聲裏了。

可憐的人嗬,你們在走向死亡!

我笑笑:我沒有忘記。這又怎麼樣呢?生命害怕單調甚於害怕死亡,僅此就足以保證它不可戰勝了。它為了逃避單調必須豐富自己,不在乎結局是否徒勞。

哲學家和他的妻子

哲學家愛流浪,他的妻子愛定居。不過,她更愛丈夫,所以毫無怨言地跟隨哲學家浪跡天涯。每到一地,找到了臨時住所,她就立刻精心布置,仿佛這是一個永久的家。

“住這裏是暫時的,湊合過吧!”哲學家不以為然地說。

她朝丈夫笑笑,並不停下手中的活。不多會兒,哲學家已經舒坦地把身子埋進妻子剛安放停當的沙發裏,吸著煙,沉思嚴肅的人生問題了。

我忍不住打斷哲學家的沉思,說道:“尊敬的先生,別想了,湊合過吧,因為你在這世界上的居住也是暫時的!”

可是,哲學家的妻子此刻正幸福地望著丈夫,心裏想:“他多麼偉大嗬……”

幸福的西緒弗斯

西緒弗斯被罰推巨石上山,每次快到山頂,巨石就滾回山腳,他不得不重新開始這徒勞的苦役。聽說他悲觀沮喪到了極點。

可是,有一天,我遇見正在下山的西緒弗斯,卻發現他吹著口哨,邁著輕盈的步伐,一臉無憂無慮的神情。我生平最怕見到大不幸的人,譬如說身患絕症的人,或剛死了親人的人,因為對他們的不幸,我既不能有所表示,怕犯忌,又不能無所表示,怕顯得我沒心沒肺。所以,看見西緒弗斯迎麵走來,盡管不是傳說的那副淒苦模樣,深知他的不幸身世的我仍感到局促不安,沒想到西緒弗斯先開口了,他舉起手,對我喊道:

“喂,你瞧,我逮了一隻多漂亮的蝴蝶!”

我望著他漸漸遠逝的背影,不禁思付:總有些事情是宙斯的神威鞭長莫及的,那是一些太細小的事情,在那裏便有了西緒弗斯(和我們整個人類)的幸福。

從一而終的女人

“先生,我的命真苦,我這一生是完完全全失敗了。我羨慕您,如果可能,我真想和您交換人生。”

“老婆總是人家的好。”

“您這是什麼意思?”

“聽說你和你老婆過得不錯。”

“我們不比你們開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歹得過一輩子,不興離婚的。我不跟她好好過咋辦?”

“人生就是一個從一而終的女人,你不妨盡自己的力量打扮她,引導她,但是,不管她終於成個什麼樣子,你好歹得愛她!”

詩人的花園

詩人想到人生的虛無,就痛不欲生。他決定自殺。他來到一片空曠的野地裏,給自己挖了一個墳。他看這墳太光禿,便在周圍種上樹木和花草。種啊種,他漸漸迷上了園藝,醉心於培育各種珍貴樹木和奇花異草,他的成就也終於遐邇聞名,吸引來一批又一批的遊人。

有一天,詩人聽見一個小女孩問她的媽媽:

“媽媽,這是什麼呀?”

媽媽回答:“我不知道,你問這位叔叔吧。”

小女孩的小手指著詩人從前挖的那個墳坑。詩人臉紅了。他想了想,說:“小姑娘,這是叔叔特意為你挖的樹坑,你喜歡什麼,叔叔就種什麼。”

小女孩和她的媽媽都高興地笑了。

我知道詩人在說謊,不過,這一回,我原諒了他。

抉擇

一個農民從洪水中救起了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卻被淹死了。

事後,人們議論紛紛。有的說他做得對,因為孩子可以再生一個,妻子卻不能死而複活。有的說他做錯了,因為妻子可以另娶一個,孩子卻不能死而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