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1 / 3)

安陽的夏天越來越熱了,熱得人們眼裏都冒火星子,就連平日裏熱鬧的展春園的生意都寡淡下來。兩個大茶壺陪著窯姐們在廳堂裏嗑瓜子、吃西瓜,就是懶得說話。晌午過後,一位客人走進展春園,當即攪動一池春水,老鴇、窯姐、大茶壺一齊起身請安問好,來人竟然是久未在展春園露麵的羅寶駒。羅寶駒進門,抓著一把錢挨個打賞,惹得眾人困意頓消。

羅寶駒能在這個時候走進展春園,起因還得從櫻子說起。櫻子最為熟悉的男人是哥哥井道山,井道山木訥寡言,說話行事彬彬有禮。打小與這樣一個無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因此,櫻子更喜歡那個狂浪不羈的羅寶駒。自打老梁頭走後,櫻子便開始打理羅寶駒的起居飲食,一日三餐不重樣伺候著。櫻子在大熱天裏跑來跑去,且有身孕,羅寶駒甚是心疼,每次接過食盒都會念叨,你不要做了,又不是沒錢請下人,累壞身子怎麼辦?羅寶駒看似不經意的體貼話,讓櫻子心頭一熱,她揚起一雙杏核眼溫柔地看著羅寶駒,說道,別人料理你,我怎能放心?隻要你不嫌棄我做得不好,我願意天天伺候你。羅寶駒這時會忍不住伸手把櫻子抱在懷裏,嘴裏說,你真是好婆娘坯子。而此刻,羅寶駒的心卻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這份恐懼正是源於他對櫻子與日俱增的情分。他害怕和龜田次郎之間的恩怨仇恨,有朝一日會傷害到無辜善良的櫻子。萬一自己的計劃落空,萬一自己深陷萬劫不複,櫻子孤苦伶仃地帶著孩子怎麼辦……

是日晌午,櫻子與往常一樣,提著食盒走進羅家老宅子。這一次,羅寶駒故意拉著臉,自顧自地想心事。櫻子把食盒端到桌子上,催促著羅寶駒趁熱吃飯,他卻不理不睬。櫻子似乎沒有在意,她輕巧地走到羅寶駒身邊,突然發現羅寶駒頭上有一根刺眼的白發。櫻子仔細挑選著那根白發,一使勁把白發拔下來。羅寶駒一激靈,一甩手把櫻子推出去,嗬斥一聲。櫻子頗感委屈,手扶著牆邊的條案,眼淚撲簌簌地跌落下來。羅寶駒沒有理會,他騰地站起身來,對櫻子說,以後不要送飯了,俺去展春園吃。櫻子心裏一寒,問道,展春園哪裏是吃飯的地方?我是哪裏做得不好?羅寶駒說,展春園的姑娘們不會像你這般婆婆媽媽惹俺心煩。說罷,羅寶駒甩手出門。櫻子眼淚奪眶而出,疊著小碎步追出來,一路跟隨羅寶駒到展春園門口。羅寶駒在門口站定,回過身來對櫻子說,俺以後就在這裏吃飯,你不必給俺送飯了,你懷著身孕就不要跑東跑西。看到櫻子似乎有跟著他進展春園的意思,羅寶駒又說,你懷著孩子,不要進這種不幹淨的地方。望著羅寶駒的背影,櫻子站在展春園門口傷心欲絕,哭了半晌。

羅寶駒不再理會櫻子,他叫來一桌豐盛酒席,點了一個有口臭但是會說寬心話的老鴇作陪。老鴇在一旁叨叨地說個不停,羅寶駒就著她的絮叨,一個人悶頭喝酒,一直喝至深夜,才回家睡覺。

邱連坤來敲門的時候,羅寶駒正在熟睡。老梁頭不在,羅寶駒隻好親自去開門,他一邊開門一邊罵街,哪個信球,不讓老子睡個囫圇覺。邱連坤嘴上不肯吃虧,站在門外說,做賊的才大白天睡覺哩。羅寶駒敞開大門,看到邱連坤和孫發貴,還有一小隊日本憲兵。羅寶駒說,不知道是邱局長撓門,您現在都給日本憲兵帶隊哩?邱連坤笑道,怕你這個日本姑爺挾洋自重,所以,俺邱某隻好帶幾個憲兵一起來。羅寶駒也調笑道,挾洋哪能自重,挾仁挾義才自重哩。邱連坤收起臉色,說龜田司令請羅爺把那個物件親自送到憲兵司令部。羅寶駒搬來梯子,登上老槐樹,抓起白色麻繩,把裹著毯子的鼎耳,從樹洞裏麵拖出來。邱連坤看得嘖嘖稱奇,說你真想得出來,寶貝都塞進樹肚子哩。

羅寶駒懷抱鼎耳,鼎耳被一條破毯子裹著,因為被邱連坤和一群憲兵押送,路人紛紛猜測毯子裏麵包著什麼。安陽城裏大多數人都認識羅寶駒,大多數人也知道羅寶駒平日裏幹的勾當,亦正亦邪,雖然擺不到台麵上,但至少不禍害百姓。相反,對那些偷雞摸狗的盜墓賊,還起到震懾作用。近些年,安陽周邊盜墓的少了。安陽城有七八家鐵匠鋪,各個鋪子裏掌錘的師傅,都快忘了如何打製洛陽鏟了。因為知道羅寶駒的背景營生,街上看熱鬧的人,大都猜測他懷裏抱著的是稀世珍寶。警察局邱局長親自帶隊,日本憲兵武裝押送,這珍寶十有八九是送給日本人的。羅寶駒長得高大魁偉,抱著懷裏的物件相當吃力,這物件莫不是金佛金船或是金山?聽見路人議論的熱鬧,邱連坤突發奇想,帶著羅寶駒拐彎去了通寶街,他想讓通寶街的東家們看看,平日裏不讓他們跟日本人做交易的羅寶駒,今天親手捧著寶物送到日本憲兵司令部。羅寶駒明白邱連坤的用意,他往上掂了掂懷中的鼎耳,一臉坦然地走在通寶街上。

進了安陽憲兵司令部,羅寶駒把物件放在桌子上,對龜田次郎說,把俺兄弟放了。龜田次郎沒有理會羅寶駒,他衝著井道山點頭示意,讓其驗明真偽。井道山走上前去,把毯子打開,掏出一隻放大鏡和一個小手電,仔細看了會兒,然後卷起毯子,抱著鼎耳出了龜田次郎的辦公室。羅寶駒知道,井道山這是抱著鼎耳找銅鼎對接茬口去了。茬口對上了,十有八九是真的。茬口對不上,肯定是假的。龜田次郎盯著羅寶駒的眼睛,用低沉的聲音說,你利用女人盜取銅鼎,你是一頭卑鄙無恥的支那豬。待翻譯譯畢,羅寶駒咧嘴一笑,說:“櫻子是俺老婆,怎麼能說是利用?還有,俺們是中國人,不是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