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命令不知道是由誰下達的,但其實頗有道理,給死難軍人送撫恤金向來是個不好的差事,但若是傷者去送,便不容易受到責難,而這些人帶著銀錢回家,也能激勵城中其他人守城的意誌。於是第二天,薛長功與小舅子侯敬跑了一些兄弟的家裏,這是一件讓人極為辛苦的事,但跑過之後,小舅子的心思也就活泛起來:“姐夫,姐夫,我們到哪裏去玩玩吧,你帶我去礬樓看看吧。”他作為薛長功身邊的親兵,得了十三兩二錢的銀子,對此時的軍人來說,也是一筆大錢了。
雖說武朝軍人不怎麼被人重視,但作為捧日軍中的部將,礬樓那種地方,薛長功偶爾還是去過的。他自第一任妻子死去之後,自然有過續弦,但第二任妻子也在成親不久後生病去世,由於他的父母也是早亡,人家便說他命硬克家人,雖然有過娶第三任的想法,但後來不了了之,他是練武之人,血氣旺盛,後來賺到的錢,大都花在青樓之中了。
事實上在他的心中,倒也有種想法,覺得青樓中的女子,其實遠比娶回家的妻子來得有趣。沒有家人的管束,他倒也覺得就這樣下去也無所謂。
隻是小舅子說起這事,便有點亂來了。
薛長功看著他小舅子:“十多兩銀子,放在家裏算多了,到礬樓那等地方去,卻算得了什麼,你留在家中,仗打完了也好給你娶個姑娘。”
小舅子目光閃避,撇了撇嘴:“姐夫你也說了,十多兩銀子,其實放在鄉下算多,放在京城,娶得了什麼好人家。而且,姐夫你看看這幾日的狀況,打成那個樣子,我拿了錢……也不知道有沒有命花……”
他的這番話讓薛長功的目光嚴厲起來,侯敬頓了一頓,又道:“其實,早些日子,有一次去竹記吃飯,我看到過師師姑娘的表演,姐夫,若是……若是能再看看,我也……無怨了……”
薛長功啪的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過得片刻,目光才稍緩:“你這十幾兩銀子,也想見李師師?而且那等老姑娘有什麼好見的!”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道,“罷了,為慶祝打退女真人,礬樓裏這兩日接待軍中的人不收銀子,但李師師也不是那麼容易見的,有你姐夫我這軍牌,或許可以見一麵,你今晚跟我去碰碰運氣也好。這些銀子快拿回去!讓你爹娘收著,給你娶個媳婦!”
他答應下來,侯敬便連連點頭,興奮起來。這天晚上,兩人便朝著礬樓那邊過去,薛長功與侯敬的身上還有著繃帶,但這樣的傷勢,確實是此時汴梁城中最受歡迎的通行證了。路上侯敬說起那日李綱率兵過來後擊退女真人的事情,預備拿到礬樓中跟其他人吹牛,而後又說起李綱,覺得這人實在不錯。
“……早幾日金狗突襲西水門時也是,他們卻料不到,李相竟早有準備,在水裏打下了木樁,又以巨石堵了水路,金狗根本無法登城……”
“那也沒什麼難料的,金人過來時,出城水路,哪一條不是這樣堵了,又不是單單堵了西麵的。”
“嗯,這倒也是。”侯敬點了點頭,然後壓低聲音道,“不過,聽大夥兒說,為了堵水路,李相在戰前直接派人去蔡太師府上,把蔡太師府中的花園子都給拆了,將那些太湖石填進水裏。姐夫,我想著啊,要堵水路,哪裏的石頭不能用,李相偏偏把蔡太師的花園子都拆了,你說這是不是……”
“你閉嘴。”薛長功便猛地打斷了他的話,瞪他一眼,“往後少提些這種事情……上麵那些人的事,豈是你我可以猜得到的……”
片刻又道:“猜不猜得到也不是你可以說的!”
“哦。”侯敬便點點頭。
不多時兩人來到礬樓,已是華燈初上,飯菜的香氣四溢的時候,礬樓中張燈結彩。薛長功亮明身份之後,才知道礬樓這兩日免費的宴請軍人,李師師等著名的花魁並不難見,但自然不是單對單的,師師那邊院子裏此時有好幾位都是軍中的高層軍官,不過,當看到薛長久身上的傷和部隊編製,李蘊親自過來將他迎了進去。
李師師的房間裏,此時正以圓桌待客,眼下也到了六七名軍中的官員,大多比薛長功的職位要高,然而聽到薛長功的編製後,都豎起了大拇指,稱他為英雄。房間裏,師師與她的兩名漂亮丫鬟輪流跟眾人敬酒,問問戰情,感謝一下他們,其後自然也有表演,不在話下。侯敬雖是薛長功的跟班,但因為受了傷,也因此得以坐下,觀看表演,甚至受到李師師與眾人的問詢,年輕人還沒喝酒,臉就已經紅得不行了。
縱然在此時的汴梁城裏已經不再是呼聲最高的花魁,但此時的李師師,依然聲名極佳,更別說歌舞的技藝已經登峰造極。當房間裏燈火暗下來,師師姑娘離席又過來之後,一番簡單的舞蹈表演,真能讓人覺得心神都澎湃起來,然而作為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又從那種斷手斷腳的地方出來的薛長久,卻總覺得有些不對。過得一陣,他便借口有事離了席,將小舅子留在那邊。
離開房門時,李師師正在裏麵跟眾人問起城外堅壁清野的事情,一名將領道:“如今在城外,天南地北,幾十萬大軍都在朝汴梁開過來,舉國存亡,都落在此戰之上。戰端一開,周圍數百萬人自然就跑了,堅壁清野,也就沒什麼人提了。”
另一名將領道:“倒是不知道,師師姑娘為何問起這事,這堅壁清野,原本就是個歪點子,與金人的一切,還是得戰場上見勝負……”
薛長功也並不清楚這些,離開這邊院落之後,他在熱鬧的礬樓裏詢問了一名叫做賀蕾兒的女子的所在。此時礬樓之中有上百名女子,有賣身的有不賣身的,賀蕾兒原本是一名花魁的丫鬟,如今也隻是個沒什麼名氣的紅倌人。薛長功找到對方時,那房間裏有幾名男子幾名女子,正在吃菜喝酒,男的都是軍人,薛長功裝作喝醉了,亮了亮身份,而後自然而然地在賀蕾兒身邊坐下,與眾人交談起來。
那幾人都是軍中小官,見薛長功乃是捧日軍的部將,又負了傷,不敢怠慢,不久,大家倒是說得熱絡起來,過得一陣,他倒在那賀蕾兒的懷裏,呼呼睡著了,手上倒是拿了一錠銀子,拍在桌子上。
第二天醒過來時,女子便渾身赤裸地躺在他的懷裏。薛長功平日來礬樓,自然也沒錢找那些有名的姑娘,與這賀蕾兒,是有過一段廝混的日子的。伺候他穿衣起床洗漱後,女子有些猶豫地問道:“將軍,你還會過來嗎?”
薛長功道:“沒死的話應該會來吧。”
過得一陣,對方又問道:“那……將軍,你說這城守得住嗎?”
“這是京城,城外幾十萬勤王大軍都在過來,自然守得住的。”
“哦。”賀蕾兒點了點頭。
如此又過了一會兒,賀蕾兒遲疑著說道:“將軍,此時已不能出城了,可我聽說,若是真的危險了,是有什麼手令,能許人自南麵出城的,將軍,你若有這手令,我是說……若是……若是……你能帶蕾兒走嗎?”
“我沒聽說過這東西。”薛長功心頭升起一股厭惡,話語便稍稍有些粗了,女子應該是察覺到他的情緒,過得片刻,語氣哽咽起來。
“將軍……蕾兒、蕾兒不是那個意思,蕾兒是……蕾兒是聽說,落在那些女真人手上的女子,都是生不如死,我不想死,也不想落在他們手上……”
她近似哭腔地說完這些,薛長功心中又軟了些,歎道:“若是有那東西,我會告訴你的,你……唉,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