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提的眼睛眯了眯,目光變得淩厲起來:“她還是會做很多事情的!做家務、洗衣服、種地,其實都會,她在那邊種了很小的一塊地,還有收成。這種樣子是她自己故意的。她把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可是下意識地記得這些,因為她這個樣子,那些山匪就不會碰她……她的那塊地有時候種到一半,就會被附近來的人給糟蹋了,她就種上新的,我有時候過來看,給她送點東西,若是有人把地給毀了,我就去這附近找人,有時候能找到,有時候找不到……有一次我過來得晚了些,路過這邊的一撥人將她家裏的一點點吃的也都搶走了,地裏又沒收成,端雲姐已經被餓了四五天,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她還活著……”
“……”寧毅看著遠處夕陽下的那個瘋女人。
“也有好事……早幾年的時候,大概三四年以前,過這邊的一個瘸漢子想安頓下來,端雲姐是個瘋子,但他好像是……看上她了。就呆在村子裏,他還是很照顧端雲姐的,我偷偷看了一段時間。但端雲姐認得人,平時裏跟他打招呼、說話,都很好,那瘸漢子想上她的床,她就不準,每隔一段時間,那個瘸子忍不住了,就對她用強,端雲姐就像死了一樣……到第二天就把這事情忘了,一樣打招呼。其實我覺得,有人照顧她還不錯……”
寧毅幾乎不想問,但還是低聲問了一句:“那個瘸子呢?”
“他們一起過了兩年。”紅提平靜地說道,“後來有一天我過去的時候,瘸子已經被殺了,一個……一個從遼國逃過來的家夥臨時住在這裏,可能已經過了好幾天,那時候端雲姐還沒顯得這麼老,我看見……我看見他拽著端雲姐去溪邊,要把她洗幹淨,端雲姐就一直掙紮,她把端雲姐綁起來,端雲姐就用腦袋往地上撞,牙早就撞掉了,眼睛也撞瞎了……其實那個瘸子對她用強的時候,她就沒這樣過……”
她沒有對這件事繼續說下去,也沒有說那個家夥的下場。隻是過得片刻,才呼了一口氣:“可是我隻能偶爾來一次這邊,送點東西……這邊很亂,已經不太適合當落腳點,如果派人過來照顧端雲姐,可能又會為了端雲姐,死了其他人。端雲姐她……應該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她死了,求個解脫呢,還是繼續這樣子活著。其實我們看著她,也許會覺得她很可憐,可誰知道她現在是不是比清醒時開心得多呢。不管經曆再難的事情,第二天她也都忘記了……”
“立恒……”她笑了笑,對著坐在旁邊的寧毅說道,“我不想跟你說這些事,呂梁山是這樣的,早就說過了,你也知道了,但這些事我不想說太多,知道太多以後,總會不開心。而且……你會……嗯……”
她斟酌一下,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出來,片刻之後才道:“其實我是在這裏長大的,山裏人都這樣活過來的,什麼事情都見慣了,沒什麼的……”她道,“寧立恒,我教你武功,是你的師父,這個時候你把我當成你的師父,好吧?”
說這些話時,她的臉色也微微變得嚴肅起來。寧毅與她初識時,她多有這樣的嚴肅和冰冷,然而逐漸接觸之後,她就變得溫暖起來了,就算板起臉,也難有幾分架子,隻有在此時,寧毅才重又見到了在那小院之中仿佛還有戒心的陸紅提,她抱著她的劍,坐在那兒,望向遠方。
然而,她又並非真正抗拒著寧毅,在山裏的許多年,人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她也真的是……什麼事情都見慣了,那種見慣極扭曲,又真的極為平常,令人產生格格不入的距離感。她臉上的冰冷甚至連傲嬌都不像,既非悲傷、又非堅強、不願拒絕、卻又無法親切。隻有這一刻,她是真有些像是個笨拙的山裏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