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父親任弼時
任遠誌
人們常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師。而我卻要說,父親是我一生的老師,盡管我15歲才見到他,19歲時,父親就永遠離開了我們。
大女兒,你回來啦!
抗戰勝利第二年,我15歲時,爸爸才有條件派人到湖南接我和妹妹遠征與他和家人團聚。1946年6月,人們帶我和妹妹離開老家湘陰唐家橋新屋,先到武漢住在吳德峰伯伯家,而後到達南京軍調部執行小組駐地。在那裏,曾憲植阿姨為我和妹妹添置了新衣服新鞋襪,把我們從頭到腳“武裝”起來,我既興奮,又緊張,爸爸到底是什麼樣呢?
幾天後,我和妹妹遠征乘飛機去延安,想到就要見到爸爸媽媽了,我心情更加激動。不料飛機抵達延安上空,因天氣不好,不能降落,隻好轉飛北平。我十分失望。
在北平,我見到了當時主持軍調處執行部工作的葉劍英伯伯和李克農伯伯。由於旅途顛簸,水土不服,加上精神緊張,我身體一直十分虛弱,本打算第二天乘原機飛往延安,葉伯伯恐怕我身體吃不消,便臨時決定留我在北平先休養一陣,於是妹妹遠征隨機先行赴延了。我留在“葉公館”休養,心中盼望著與爸媽團聚的日子到來。
長到15歲了,我還沒見到爸爸的麵,對母親也沒有什麼印象。隻聽說1931年,媽媽臨產前一周,爸爸根據黨中央的指示啟程赴中央蘇區工作,留下媽媽和即將出世的我。我出生後不到百天,媽媽便因叛徒告密而被捕,懷中抱著吃奶的我被關進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關押中,媽媽堅貞不屈,裝作農村婦女,始終未暴露共產黨員身份。經黨組織和周恩來副主席等多方營救,將近一年,媽媽被釋放,我這個“小囚徒”也隨媽一同出來。周恩來副主席電示,要我媽媽立即去中央蘇區,媽媽為不影響工作,當機立斷地把我送回湘南老家,當時我奶奶健在。幾年後,母親又把長征途中生的妹妹遠征送回老家,六歲的我,算是第二次見到母親,但因年齡小,時間短,媽媽是什麼樣,我一點也沒有記住。後來,奶奶去世,我和妹妹就由鄰村的一位王奶奶照顧,老少三人相依為命,直到這次爸爸派人來接我。
7月11日,是朗朗的晴天,我又乘上赴延安的飛機。在北平時,我就向人們打聽爸爸媽媽的樣子,他們告訴我:“你爸爸戴著黑邊眼鏡,留著小胡子,手裏常拿著一根拐棍。你媽媽最好認,到了延安,你看到一個既矮又瘦的女同誌,你叫她媽媽準沒錯。”
終於盼到這一刻了,飛機降落在驕陽下的延安機場。
步出艙門,我一眼就看到了媽媽——又矮又瘦的媽媽,媽媽把我摟在懷裏,撫摸著我的頭和脊背,疼愛地呼喚我:“大女兒!大女兒!”正當我四下張望,尋找戴黑邊眼鏡留胡子的爸爸時,媽媽忙告訴我:“爸爸沒來,他去接從新疆監獄出來的叔叔阿姨去了,他可想你啦,咱們快回家吧!”
媽媽帶我進了延安城。在新市場——延安唯一的大街上,一輛中吉普在我們對麵停下來,媽媽忙告訴我:“快,去叫爸爸,那個剛下車的人就是你爸爸。”我看到爸爸果然像人們告訴我的那個樣子,隻是覺得他那身灰布軍裝不那麼合體。我快跑幾步,真想大聲呼喚十幾年來默默想念的爸爸,可終因從未叫過爸爸而沒有張口。爸爸和媽媽一樣,伸出雙臂,把我迎進他寬闊的懷抱,連連說道:“大女兒,你回來啦!大女兒,你回來啦!”
我撲在爸爸的懷裏,流著幸福的眼淚,感覺到自己再也不是孤兒了,我和別的孩子一樣,有親愛的爸爸媽媽,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幸福油然而生。
爸媽領我上了吉普車,車上已坐了好多人,第一排位子空著,看來是專門留給我們的。我坐在爸媽的中間,媽媽向我一一介紹車上的人,朱總司令、康媽媽、楊尚昆叔叔、李伯釗阿姨……
長輩們親切地笑著向我噓寒問暖,使我懂事以來第一次享受到這種融融的愛,我終於鼓足了勇氣,按照湖南老家對父親的稱呼,輕輕地叫了聲“爹爹”,沒想到第二排的朱總司令答應了。我納悶極了,轉過臉用十分不理解的目光看著這位慈祥的老人。媽媽忙給我解釋:“大女兒,陝北有個毛主席,還有這位朱總司令,我們延安的娃娃都叫總司令‘爹爹’。所以總司令以為你叫他哩!”這時“爹爹”伸過手摸著我的頭和藹地說:“大女兒,你來延安,見到你的爸媽,也見到了我這個‘爹爹’。”我高興地笑了。
吉普車把我們送到楊家嶺大禮堂,中央首長為新疆回來的同誌們接風,我隨爸媽也去了,但因為我太興奮,太激動了,根本吃不下飯,便獨自走到院子裏去了。
從兩湘水鄉到黃土高原,這裏的一切都令我倍感新奇。正在我琢磨著房子——窯洞,弄不清它是怎麼回事時,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走到我跟前,親切地撫摸著我的腦門,用湖南話問我:“你是哪個?你叫什麼?”他也是我們湘南人,他是誰呀?恰好這時,爸爸從大禮堂出來,急忙走過來向我介紹:“大女兒,快叫毛伯伯,這就是剛才在車上媽媽告訴給你的,咱們延安的毛主席呀!”我趕忙叫了一聲:“毛伯伯!”
這一天——1946年7月17日是永生不忘的日子,我認識了自己的爸爸媽媽,認識了許多中國共產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
要能吃苦,要好好鍛煉自己
不久,爸爸把我送到延安中學讀書,我們全部住校,吃當時組織上規定的三種夥食標準的最低檔——大灶。星期六回家和父母團聚時才可以解解饞,爸媽的小灶、妹妹的中灶和我的大灶,三種飯菜合在一起吃。
一次,我生病了,好幾天吃不下飯,我的同學劉少奇伯伯的兒子劉毛毛向食堂要了點麵粉和鹽,煮成糊糊給我做“病號飯”。學校把我生病的情況通知了爸爸媽媽,請他們接我回家治病,可是爸爸既沒派人來接我,也沒派人來看我,我很不愉快,想故鄉,想帶我長大的王奶奶,甚至想大米粥,酸泡菜。
星期六,爸爸派一位叔叔接我回家了。一見麵,爸爸看我真的是病了,人也瘦了,心疼地說:“大女兒!我還以為你不習慣陝北的生活,吃不了苦,所以你的老師通知我時,我沒有去看你,也沒有讓叔叔去接你,希望你在學校鍛煉得更好些,原來你是真的病了呀!”我這才明白了爸爸的良苦用心,怨氣一掃而光。
這一次,爸爸留我在家裏休息了幾天,等身體好一些了,又馬上讓我回學校去,並囑咐我說:“要能吃苦,要好好鍛煉自己,要努力學習,長大了才能為國家做事,為人民服務。”
爸爸很疼愛我,從各方麵培養鍛煉我,當時部隊搞軍事訓練打靶時,爸爸常抽空參加,並且帶我去參加。15歲的我好奇心重,又不知道害怕,不管爸爸打什麼槍,我都要求打,什麼三八大蓋、小口徑步槍、手槍,就連後坐力很大的機關槍也不例外。
1946年在延安機場打靶的情景,至今我仍記憶猶新。其他槍種爸爸都同意我打,唯有機關槍爸爸不同意,他怕機關槍後坐力太大我承受不了,然而他禁不住我再三請求,勉強同意了。我興致勃勃地上了陣,盡管我自己完完全全按照要領去做,但終因人小、力小,一扣扳機還是把我震得往後退了。過後肩膀痛了好幾天,爸爸說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常常參加射擊訓練使我的槍法大有長進。這樣,每逢朱總司令約爸爸休息去山裏打獵時,也帶我同去。
我的眼睛好,常常是我先發現目標;我的腿又勤,打到獵物,我都搶著跑去拾回;我還時時提些幼稚的問題,他們一邊回答我,一邊高興地笑。我為他們的打獵活動增加了不少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