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熙回到奉暖閣的時候李叔依舊垂手立在那裏,清朗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不耐,趙元熙一瞬間的不忍,李叔也已經過了五十歲,這樣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身體怎麼受得了……
他著墨香遣散了眾人,慢慢踱進屋裏指指旁邊的椅子笑道:“李叔,坐。”
李叔垂眸:“屬下不敢。”
趙元熙歎口氣,沉聲道:“這是命令。”
李叔抬頭,眸子裏盡是溫柔,慢慢走到椅子邊坐下,等著他說話。
趙元熙輕籲一口氣,背對著他走到前麵:“李叔,你跟著我十多年了吧……”
“是。”
李叔不解其用意,卻也不問,隻是點頭應著等著他說話。自從淑妃自刎,自己便一心一意跟了小主,算起來也十幾年了。
“這麼多年了,也該是時候回家了啊……”
“王爺?”李叔聽他這樣說,心裏一驚,卻也顧不得那麼多,猛然站了起來,失聲道,“王爺您要趕我回家?”
趙元熙不答,隻是低聲道:“這些年本王任性嬌奢,苦了你了……你便回家安養天年吧……”
豈料李叔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聲道:“小主,屬下若是哪裏做得不對,任憑小主責罰絕無怨言,隻要不趕我走……”
十幾年了,自從淑妃走後,他便再不稱他為小主,如今情急之下說出,竟頗有一些傷感,趙元熙心神震蕩,轉身扶起他,戚戚道:“李叔,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我……”
說到這裏卻再說不下去,是我什麼呢?是我不想做這個王爺了?!怎麼可能呢?他亦想一輩子做個閑散王爺,被他們寵著,擔心著,隻是--
“你若想做便說清楚,這樣遮掩是把我們當什麼人?!”
踟躕間,有清脆的女聲揚起,趙元熙苦笑,不知是為了自己的武功還是別的什麼。
自打昏迷了那些日子,他的身體便越發不濟,如今不說本就少的可憐的內力所剩無幾,就連尋常的傷寒亦能不小心要了他的命,也無怪乎方才墨香大驚小怪。
趙元熙歎了口氣,看著門口的墨香沉默,點點頭示意她進來。墨香慢慢踱進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緩緩道:“你決定了的事情我不會說什麼,但你起碼要叫我知道你要做什麼。”
趙元熙看看她,轉身看著窗外的天空沉默,半響才長歎一聲:“我隻是在想,過了這幾日怕是再沒有九王爺這個稱號了,李叔,你去賬房看看,給他們分些銀子遣散回家吧,想來皇兄也該召見我了吧……”
“你……”
李叔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看著他,而墨香的一句話卻在開始的時候被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傳聖上旨,九王爺入宮覲見——”
終於,還是來了……
趙元熙拂了拂皺褶的衣襟,慢慢走出去,對著內侍總管王福點點頭道:“那麼,我們走吧……”
空餘下身後兩人哀切注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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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皇室的偏殿,亦比尋常百姓家的正堂奢華千百倍,趙元熙的姿態一如既往的恭敬,卻在一堆金黃閃耀下顯得一如既往地悠然無比。天家硬朗的容顏此時竟有了幾分憔悴,有些無力地倚在塌子上看著垂首立於下首的他。
“回皇上話,已經無礙。”趙元熙的眸子裏蒸騰著霧氣,將眼底的嘲諷隱得無影無蹤,他自然知道皇上問的並非是當日被刺殺的內傷,但既然皇上不說,他又何必去觸龍顏。
天家閉上眼,點點頭道:“無礙就好。”
一時間竟寂靜無話。
趙元熙深吸一口氣,突然間跪了下去,天家亦有些驚訝,看著他奇道:“小九,你怎麼了?”
趙元熙低垂著頭,沉沉道:“請皇上準臣弟歸隱。”
“恩?”皇帝臉上一瞬間的驚訝此時已經消失不見,他向後倚了倚,淡淡道,“你叫朕奪了你的王位?卻是為何?”
不愧是天家,被這般要求亦不為所動,可謂沉穩至極。趙元熙歎口氣,迎上皇上的目光,堅定道:“皇兄,你我皆知我們之間有所隱瞞,又何必裝作不知道?”
“恩?”
“我先前跑出去皇上必然知道,而皇兄派了寧長歌去監視我我亦知道,我無意皇位想必皇上已經很清楚了,如今我要歸隱皇兄不就少了更多的忌諱?”
天家低垂下眸子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淡淡的點點頭:“話雖如此,隻是……小九,父皇將你交托與朕,朕似乎沒有理由叫你去受苦……”
是麼……
趙元熙低低地笑出來,輕輕道:“那麼,我來給皇上一個理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