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世家世代為將,是宋初開國將領慕容延釗的後代。傳到慕容得寧這一代,已然出了百餘位將軍了。
偏生的慕容得寧天生殘疾,雖然聰穎異常,但性子清冷,不喜研習兵法,加上母親的縱容,便成了慕容家唯一無所事事之人。
自打他帶著柳扶蘇在江湖上閑逛已是一月有餘,這日卻不經意停在了一處府邸前麵。
那府邸卻是極為奢華的,重簷飛角畫棟飛雲,一派大氣橫生,柳扶蘇愣了愣,抬頭卻剛好看見陽光灑在大門的題字上,眯了眯眼,那鎏金的題字便隨著少女疑惑的聲線溢出嘴角:“慕容將軍府……誒?”
她看看得寧,剛要說話,便見慕容得寧神色一閃,還未想明白身體卻騰空而起,視線裏空餘下慌忙追出來的慕容府管家著急的身影:“是十四少爺嗎?哎呀少爺你不要走!誒?人呢?!”
過了一會身體的騰空不適感才漸漸消失,柳扶蘇看著路邊飛馳而過的景物終於明白自己是被慕容得寧抗在了肩上,急忙叫停:“哎呀!放我下來!慕容得寧你快停下來!你跑什麼啊,那是你家誒!快放我下來,我要吐了……”
慕容得寧神色未變,腳步卻戛然而止,將頭暈目眩的柳扶蘇輕放下來,麵無表情地立在一遍等著她問話。
果然,待柳扶蘇呼吸平緩下來,便質問一般點著慕容得寧的胸口問道:“慕容得寧,我早就想要問你了,你給我老實說,你為何不回家?”
什麼時候這柳姑娘非但不怕了慕容得寧,還順便騎到人家頭上去了……
這事若是被趙元熙知道了去,怕是要嘲笑他很長時間。
慕容得寧搖了搖頭,微微歎了口氣。隻是他不知,趙元熙自身難保,哪有精力來嘲笑別人?!
他走到一棵大樹下,順著樹幹坐下去,淡淡地道:“扶蘇,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柳扶蘇不明所以,奇怪地看著他。
“從前啊,有一個男孩子,是府上庶出的十四少爺,隻是他一出生母親就死了,他父親的正室夫人憐他是個瞎子,怕他因為出身側室被人欺負,就將他抱養在自己名下,變成了嫡出的三少爺……”
柳扶蘇大約已經知道他要講什麼,便學他的樣子坐下來,歪著頭問:“那……夫人對他不夠好?”
慕容得寧搖搖頭:“視若己出。”
恩?
柳扶蘇皺皺眉:“還是他兩個哥哥排斥他?”
“他們對他,也是疼愛有加……”
柳扶蘇擰起眉,惱道:“那麼,慕容得寧,你還有什麼理由逃避回家?!”
慕容得寧長籲一口氣,淡淡地道:“柳扶蘇不愧是柳扶蘇,這麼快就拆穿別人的話。隻是……隻因為,得寧是個瞎子……”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感情,卻讓柳扶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傷,隻覺心神一震,脫口而出自己的驚訝:“什麼?”
豈料慕容得寧竟然笑了,隻是那笑容裏揉進了多少無奈:“瞎子總會聽到一些別人聽不到的東西……縱然我母親哥哥對我過度保護,也難保其它庶出的兄弟不惡意中傷,他們嫉我出身低賤卻能一飛衝天,我自小被母親護著不用學習兵法武功,卻不料正是因著這種軟弱被欺壓被辱罵被責打,當日若不是師父恰巧路過收我為徒,慕容得寧也不會活到今日……”
這些經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如同天崩地裂,如今被他說起卻隻是淡淡的語調,仿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柳扶蘇心裏酸澀,聲音便柔了許多:“你竟然隻因為別人的欺侮而不回家?如今早已無人能傷你分毫,你莫非就這樣逃避一輩子?!”
慕容得寧的神色有了些許的不確定,想了想才淡淡道:“能傷我的,從來都不是那些拳頭,一個瞎子,你要他有什麼樣的心才能去承受別人的詆毀……我對那裏既已無所依戀,何以要回去?”
柳扶蘇眼神閃爍,冷冷的道:“你若真的無所依戀,怎會不自覺地停在那裏,你不過是自欺欺人,難道那裏真的沒有你在乎的人嗎?好,既如此,那我就給你也講個故事,若是聽完這個故事你還執意如此,我柳扶蘇就再也不管這件事!”
講再多的故事,也是枉然,自己從離開家的那一刻便決定了不回去,一個不是親生的母親,一個嚴厲的父親,兩個優秀的哥哥,還有一群不知名的其他人,有什麼好依戀的……
隻是……
聽一聽,又有何妨?她那麼認真……
慕容得寧點點頭,便聽得柳扶蘇難得低緩的聲音——
“這故事隻有一句話。從前有個男孩子,他最崇拜的哥哥賜死了他的母親……”
賜、死……
似乎這個詞,深深刺到了慕容得寧的心裏,他神色微變,皺眉疾喝:“什麼?!你說什麼?!”
賜死這個詞語,絕不是尋常百姓家裏用得到的,那是皇帝才能用的啊……那麼……
柳扶蘇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眼神閃爍著驚懼,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是我親眼所見……”
那個時候啊,明明看到死亡就在眼前,卻不能說不能動,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隕落,對一個幾歲的小孩子來說,是一種什麼樣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