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宴(1 / 2)

已是深秋,夜涼如水,月染霜華。

營帳外,歌舞笙簫,隱隱傳來戰馬嘶鳴。

我望著銅鏡中的並未妝飾的容顏,眼神竟有瞬間的恍惚,仿佛眼前是汪清澈的湖,指尖輕點,便會驚起一灘鷗鷺,一片模糊。

帳簾被高高掀起,又輕輕放下。須臾,我被人從身後輕輕擁住,頸間微有些癢,身後的人,木樨香隱約。我抬起頭對著銅鏡中的那人莞爾一笑,他微有錯愕,旋即便在我額間落下輕輕一吻。我亦回身輕輕與他相擁。

厚重的帳簾,隔開了外麵的熱鬧喧囂,關住了一室片刻的靜好。

身後的人,便是寵我愛我到天下皆知的蔡侯伯兮,我的夫君。玄色朝服,玉冠琉璃,眉宇深沉。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剛開席不久麼?”我故作驚異,微微皺眉,“難道名滿天下的公子無逸,竟連杯酒亦舍不得給我的夫君?”

伯兮並未出言,隻是更緊地擁住我,將頭埋進我的發間,眉頭深鎖,一臉驚惶,好似怕一放手,我便會從他懷中消失。

我被他擁的生疼,輕呼一聲,他方才微微鬆開,一臉疼惜愧疚望著我的眼眸道,“螢兒,對不起,是我無能。”

我聽見他話裏有話,忙收了笑容,擔憂的問他,“夫君,可是外頭發生了什麼?”

“無逸,要你去席間為他斟酒。”伯兮像是隱忍了極大的忿恨,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我麵色大驚,手中象牙梳落地,失聲呢喃道,“可我是蔡國國君的夫人啊。”

一國國君的正室夫人,在兩國邦交的宴席上替他人斟酒,且還是與蔡侯身份不對等,連世子身份都未確立的一國公子,傳揚出去,無論如何,都會成為天下的笑柄。

可滕強蔡弱,蔡國多年以來都是依附於強大的滕國,斷不可能為了保全蔡侯本就微薄的顏麵,得罪了滕國謀略無雙的公子無逸。

此刻的伯兮,像極了困鬥的獸,山窮水盡卻仍被囚在籠中,深陷囹圄。

我亦隻能忍辱,點了胭脂,理好雲鬢,隨伯兮出了營帳,步履艱難地走向那燈火通明的夜宴。

公子無逸,滕穆公長子,謀略無雙,擅丹青,好音律,可卻也是個風流多情的兒郎,府邸中廣蓄姬妾美人,終日縱情花柳,與世無爭。

此番讓伯兮引我去席間敬酒,怕是,因了我名動天下的容顏。

宣帝八年,滕國以虞侯荒淫無道為名,五萬鐵騎取道蔡國,七日滅了虞國,俘虞侯及夫人息芷歸滕。公子無逸,便是此番滅虞的統帥。

而虞侯的荒淫之名,後來的《隨史

列侯

虞蔡二侯》中有記載。

宣帝七年,陳侯貌美如花的小女兒息螢及笄,遠嫁蔡國。途徑虞國時,姐姐息芷及虞侯盛情款待。席間虞侯獻舞,不料卻借機調戲息螢。息螢忍辱至蔡國,向蔡侯哭訴。蔡侯伯兮大怒,借納貢之機親到滕國與公子無逸密謀,借滕國之力滅了虞國。

而今,虞侯為報亡國之仇,借機向公子無逸讒言,極力渲染我的美貌。滕國大軍經過蔡國,無逸便遞了國書宴請我和伯兮,醉翁之意,路人皆知。

盈盈秋水,皎皎河漢,伯兮緊緊握著我的手,步履沉重地走進了歌舞升平的宴席。身後,銀甲刀戟在月光下閃動著凜凜寒光。

……

我和伯兮走進宴席的時候,鼓樂聲戛然而止,席間的滕國將領皆屏聲靜氣低下頭,唯有主座上玄衣華服的清貴少年,狹長的鳳眸中流光異彩,盯著我和伯兮相互交握的十指,唇角玩味一勾,自顧自舉起麵前的杯盞,仰頭一飲而盡,將空杯揚手晃了晃,讚歎道“果真是風華絕代,隻不知無逸是否有幸,得夫人同飲一杯?”

伯兮握著我的手開始收緊,麵上雖仍維持著淺淡笑容,可我知道,此刻,他已怒極。

“能與名動天下的公子無逸同飲一杯,息螢三生有幸,自當奉陪。”我展顏一笑,微不可察的用力掙開伯兮的手掌,裙裾迤邐,舉步走上台階,纖指觸上溫熱的酒壺朝空杯中倒滿酒,雙手奉與主座上正放肆的在我身上來回逡巡的少年。

無逸卻並未伸手來接,席上的空氣霎時如凝結的冰霜,生冷的讓人無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