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當我說交友的過程是容易的時候,我並沒有忘記,對於某些人來說,交友的確是更為困難。我認識兩三個性情感傷的人,他們很渴望友情,希望能與別人交上朋友,但卻發現很難獲得友情。他們很難與人相處,缺乏交際的技巧。他們對錯誤的人說正確的話,或是對正確的人說著錯誤的話。當他們流露出簡樸性情的時候,顯得很優秀。但原本應該緘默的時候,他們卻滔滔不絕。他們總是小題大做,但友情應該是一個漸進與不經意的過程,我們無法去壓製或攻擊他人。人可能憑借炫耀來獲得別人的欣賞,但無法因此獲得別人由衷的讚美。那些急於想結交朋友的人最為惡劣的一點,是他們往往傾向於炫耀自己,給人炫目的感覺,吸引別人的目光。盎格魯—撒克遜是一個很有趣的民族,情感豐富,喜歡多愁善感,雖然外國人不怎麼待見我們。別人眼中的我們是淘氣的,不帶什麼情感的,有時如天空一樣沉悶,有時如天氣那樣善變。搖擺不定的不列顛人嗬①!我們為之自豪的,就是自身的坦率與無與倫比的誠實。但在歐洲這麼多國家裏,我們又被視為最沒有信仰的國度。我們會說英國人一諾千金,外國人對此也是讚同的,因為他們深信這兩點都完全是忽悠人的:我們的話語充斥著欺騙,而我們的諾言更是輕如鴻毛。但我相信,我們彼此間的友情是忠誠的,不會隨便懷恨在心,而是急於給別人騰出空間,隨時準備寬恕別人,去忘懷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雖然,我肯定英國人在交友方麵有著某種天賦,但是他們卻又在人生早年就固定了自己的思想,這甚是有趣。在學校或大學裏結交下來的友情,有時能延續一輩子,通常都帶有某種浪漫的色彩。隨著歲月的流逝,很多人都會喪失這種能力。我們會逐漸墨守成規,固執己見,覺得再增添一些內涵是很麻煩的事情。我時常覺得,很多英國人在年老之後變得謹小慎微,其實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在晚餐桌上,我身邊時常坐著一些人,我對他們說:“要是你能夠說出心中所想,而不局限於一些保守的思想,我肯定會喜歡與你交談並且信任你。為什麼雙方要去談論一些彼此都不感興趣的話題呢?我們都有自己的人生閱曆、觀點與思想,為什麼不將這些感悟說出來呢?為什麼要去玩這種讓人覺得疲倦的‘草地網球’,你隨便一句,我敷衍一句呢?”有時,我覺得這顯然是缺乏坦誠的結果。這種規避現實的做法讓外國人覺得我們很圓滑,而實際上我們隻是羞澀而已。但在英國的詩歌與散文裏,人們可以找到許多關於朋友或友情的主題,內容之多超過其他方麵。這表明了我們無論在情感上說些什麼或假裝想些什麼,真正的情感就在那裏,一顆心閃耀著熾熱的光芒。
①原文是拉丁文:Perfidious albion,原指古羅馬人隊時降時叛的不列顛的稱呼。
即使我們假設試探的過程結束了,人與人之間的“藩籬”被拆掉了,所有常規的圓滑都被剝去了,朋友之間能做到互信互愛,那我們到底又期望感覺到什麼,索取或是給予什麼呢?
首先,讓我謙卑地說,不要告訴朋友他們的缺點,也不要讓別人告訴我們自己的缺點!可能在緊急的情況下,這個原則才不適用。在我們這一輩子,告訴朋友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的缺點,哪怕是隻有一次,這可能算是一個讓人感到悲傷與極不情願的責任吧!但這樣做其實對他造成了真正的傷害。一般而言,我們肯定比別人更加清楚自己的缺點!我們也不能期望時刻炫耀自己的情感,就像揮舞著旗幟,吹奏著情感的喇叭。也許,隻有在快樂的時分,當我們想要表達自己的感激與歡樂的時候,才能偶爾放肆一下。我們所期望獲得的,就是對友情關係的考驗。我們能夠不帶抱歉或恐懼地裸露自己的心靈深處,不再覺得有必要去避談某些話題,而是能夠坦率、自然地說出那些讓我們歡喜悲傷的事情,而根本沒想過要去製造什麼效果,或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抑或去贏得什麼。不管耐心與否,我們都要專心去聆聽。這不是一件多愁善感或是充滿思想的事情,而隻需要認可一個事實,即兩顆心靈竟然如此莫名地親近,卻又如此的陌生,連在一起走在相同的朝聖路上。彼此間沒有任何秘密,隻有快樂的陪伴,相信友情不會就此終結,也不會在此時此地消失。
世上最為美好的事情,莫過於當我們走過人生之路的時候,給予別人一種信念、信任以及陪伴,不是為了私欲,不是為了打發無聊的時間,而是全然出於內心的親切、善意、友好以及信任。我有幸認識一些人,他們通常都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方麵的天賦,他們相信別人也如自己一樣誠實、坦誠與友善。就因為這樣,他們的善意就如陽光照亮周圍的事物,讓最冰冷的心感受到溫暖。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因為其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人們稱之為“魅力”,能讓人的言語、舉止以及笑容都顯得如此吸引與美麗。但我們可以避免不去做傷人的事情,揚棄冷酷的話語、拋開專橫的判斷、收起卑鄙的嗤笑、卸下猜疑的防備。若是我們無法做到滿懷熱心或是為人慷慨,至少也不要吹毛求疵、惱怒成性、讓人覺得了無趣味或是為人嚴苛。“我不知道為什麼別人不喜歡我。”一位脾氣暴躁與憤世嫉俗的人對他的朋友說。這不是一個恭維的時刻。那位朋友微笑著說:“你真的不知道嗎?”接著就是一陣沉默,然後那人輕輕點頭,微笑著說:“不,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