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篇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的事,那時候在鄉間的穀場玩耍,大家都捉來螻蛄,用繩子綁住它們的大腿,連在一起,用小棍子敲打它們匍匐的地麵,於是兩隻螻蛄掙紮著逃竄,一隻東,一隻西,將繩子繃得筆直。
有時候兩隻蟲子拉扯的緊,能把另一頭的後腿扯下來。
黃綠色的肚腸都能撕扯出來。
於是大家會很興奮。
妙趣橫生!
大人們也不會理會幾個小屁孩去傷害幾隻害蟲的性命。
長大了才曉得一根繩上的螞蚱是個什麼樣的俚語。
等再大些,又尋思出更多的悲傷氣氛來。
刀俎魚肉,兔狐相悲。
此間的孩童遊戲,建立在人類的強大與螻蟻的弱小之上,強者任由著心性就判了弱者的死刑。
那麼!
未來的一天,當人類也站到了這弱小的位子上,被命運的天枰高高翹起時,會否也能體會些許無力感?或者,開始嚐試懺悔一些過往的暴戾?
我們更擅長於忘記不相幹的痛楚,不擅長於悔過自己的殘忍。
吃牛肉的時候不會為牛流淚,隻會銘記肉的鮮美。又要寫出“君子遠庖廚”這樣的文字自築道德仁心的高壘。
這或許就是人類區別於其他物種的地方。一邊到寺廟裏去悔罪,另一邊又去做下更多孽業。
像是在冰與火之上,舞蹈、嬉戲。
它們組成了生命之歌中最矛盾最激越最衝突最患得患失的律動。
“萬靈祈求光和水,便有了光和水,澤被萬物生生不息。”
——《新法典》
風從雲裏卷響了嘶吼,像天神的手,撕扯下幾朵烏雲的殘絮,它肆無忌憚的翻滾,咆哮,俯瞰身下的城市廢墟,那一座曾經巍峨的堡壘,幾千年人類智慧的結晶,跪拜於它的腳下,悄無聲息,就連殘存的爬蟲們也蟄伏於泥土下,懼怕著他們奉為自由的光明。
奴剛從噩夢裏醒來,耳畔就回響起低咽的咒語聲,“那是使徒的聲音,”——黃衫傳教的聲音又在他腦際回旋,語氣哽咽而又傲慢。
奴的夢驚譎而又安寧,他夢到了自己的屍體,它被擺放在高聳的祭壇,血肉模糊,霧色朦朧裏卻又在悄無聲息的不斷蠕動,他的頭顱被擺放在深邃的台階下,似乎一直睜大了雙眼,無助的看著軀體在一片鮮紅中緩緩舞蹈…
晃了一下腦袋,奴終於掙脫了夢境,腹中火燒一樣的疼痛讓他幾乎昏厥,已經兩天水米未進了,一同出來覓食的夥伴如今也不知所蹤。三天前,一場地裂將他們阻隔,那是舊時的一條地鐵,無緣無故地塌陷了,一群籃球般肥大的老鼠竄出裂縫,四處逃散,裂縫對麵的同伴“銳角”大聲呼喊著,讓他趕緊跑。
“我們在東郊荒塚見!”銳角說罷帶著卡尺離開了,他們向南方跑去。
奴則一個人向北方孤獨前進。
銳角和卡尺與奴一樣,他們都是一個叫“犀利工場”的小部落的寄身奴仆。
寄身奴仆,是新時代的產物:
百年前的核戰之後,在廢墟中流浪的災民劫後餘生,四處流浪,最初的時候盡管廢墟充斥著各種輻射源和各樣危險的舊時代殘留武裝,但也同時散落著大量食物,早年間災民基本都能苟活下來。
可是大戰百年之後,隨著食物的匱乏,一些部族勢力的興起,荒野裏的格局也隨之改變了。
流落在廢墟上的人們發現荒野已經不再是荒野,它變作了暴力的樂園。在樂園中興起了一個有一個的勢力,人們稱之為部落。部族有時候可能是一個大家族聚攏,有時候可能是舊時的一個小團體——譬如軍隊、流氓、撿取武器的平民武裝的後裔聚集而逐漸成型的群體。
而在荒野裏奔波的流民們因為勢單力薄,沒有武力,越發難以在廢墟生存下去,無奈下便皈依各個勢力,拋棄曾經的信仰,做了奴隸,與部落主人簽訂了契約,耳朵被打上禁錮銅環,成了廢墟中最卑賤的底層。
活著,即被壓迫,逃離,難逃死亡。這便是寄身奴的人生。
奴沒有姓,即便之前有,也被部落貴族武斷的剝奪了,隻有主人隨心所欲給他們取的一個賤名,新的主人喚他為;“阿奴”。他自繈褓之時便被父母或者家人遺棄在了荒野,寄身奴老螺絲撿到了他,帶著他進了部落。奴到了十三歲才會說話,毫無選擇權的成了寄身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