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薩哈西妠(1)(1 / 3)

致夏爾·德·貝爾納·杜·格亥伊先生

我沉入了幻夢,那種在最最鬧騰的聚會上,將所有人,即便是輕薄浮躁之輩,都牢牢攝住的濃深幻夢。午夜剛剛叩響波旁–愛麗舍宮[1]的大鍾。我坐在窗洞[2]中,藏身於閃光幃幔的波瀾之下,便可以從容凝視這座宅邸的林園,消磨今晚的時光。那些樹,雪衣襤褸,在構成雲天的灰茫底色中勉強現形,幾乎不為月光洗映。在這奇幻的氣氛裏看去,它們冥冥中像是些屍布零落的鬼魂,著名的/死亡之舞/的巨人景象。接著,我轉向另一側,又可以欣賞生活之舞!一座華麗燦爛的客廳,金牆銀壁,明燈高懸,燭光耀眼。在那裏,成群結隊、蜂湧攢動、蝶舞翩翩的,全都是巴黎最漂亮的女人,最最富有,最是尊貴,光鮮亮麗,榮華軒昂,陣陣眩目的鑽石光芒!臉上貼著花,胸前別著花,發間戴著花,裙擺撒著花,連腳上都係著花環。歡愉的悸動,撩人的步態,她們嬌柔的腰肢間,蕾絲、紗綾與綢羅隨之繚轉婆娑。一些活潑過頭的明眸四處放電,蓋過燈的光明和鑽石的火焰,把那些本就炙情過盛的心神煽動得火旺焰高。還可撞見的是,送向情人的秋波,真真切切,麵對丈夫的態度,卻是拒之千裏。每一次擲出意外的色子,玩家們嗓門的爆破、金子叮當的回響,都與音樂和竊竊私語混為一談;這群人已被世上包羅萬象的誘惑弄得飄飄如仙,而香水的蒸薰和全場的熱昏仍在鞭策脫韁的心馬,直要來一個醉死夢生。如此這般,我的右側,死亡陰鬱靜漠的景象;我的左側,生命合情合理的縱歡;這邊,是冷卻的自然,淒清死寂,身披喪服;那邊,是歡樂的人類,盡享今宵。而我呢,我位於這兩幅格格不入的畫麵的邊界上——它們以形形色色的方式重演了千萬遍,使巴黎成為世上最讓人歡樂、也最令人深思的城市——我便成了一張精神拚盤,一半是歡愉,一半是悲悼。用左腳,我踩著節拍,我以為我的另一隻腳踏進了棺材。其實,這條腿隻是被那種溜進來的風給吹凍了,這種風會把您的半邊身子都吹僵,而您的另半邊還正感受著客廳裏的濕潤熱情——舞會上相當常見的小意外。

“德·朗蒂先生得了這宅子才沒多久吧?”

“哪裏。卡裏格利亞諾元帥賣給他都快有十年了……”

“哦!”

“這些人一定錢多得都數不清了吧?”

“那可不!”

“真是場盛會呐!奢侈得過份。”

“您認為,他們會富得像德·努辛根先生和德·恭德維爾先生那樣嗎?”

“怎麼,您竟然不知道?……”

我探出頭去,認出這兩位談話人,是那種好打聽之流,在巴黎,這夥人專門忙著琢磨那些個/為什麼?怎麼樣?他是哪兒來的?他們是誰?出了什麼事?她幹了什麼?/他們壓低了嗓門,退避到某張孤寂的沙發上,以便聊得更加暢快。在奧秘勘探家們麵前,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哪座更為豐饒的礦藏呢。沒人知道德·朗蒂一家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也沒人知道,他們做的是哪門子生意、如何地巧取豪奪、怎樣地海上劫掠、還是從誰哪裏繼承了遺產,才得來這麼一筆估計有好幾百萬的財產。這一家子,人人都會說意大利語、法語、西班牙語、英語和德語,還說得相當完美,不由得讓人揣測他們與這些個民族肯定都處過很久。莫非他們是波西米亞人?莫非他們是安的列斯海盜?

“就算是魔鬼又怎樣!”幾位青年政要說道,”他們招待起客人來,可真是好得神奇。”

“哪怕德·朗蒂伯爵搶劫過什麼/北非王宮/,我也照樣樂意娶他的女兒!”一位哲人嚷道。

又有誰會不樂意娶瑪利婭妮娜呢?十六歲的少女,她的美麗,使東方詩人心中縹緲的幻境成了真。就像/阿拉丁神燈/中蘇丹的女兒,她真該永遠都蒙著麵紗。她的歌聲,令瑪利卜杭、桑塔格、弗多茲那些不完善的才華黯然失色,這些人身上總有某種突出的特質妨害了整體的完美;而瑪利婭妮娜卻能將音色的純淨、感受性、拍子與音調的精準、靈魂和技巧、規範和情感,恰如其份地融為一體。這姑娘是那神秘詩學的原型,一切藝術的同心之結,人們尋覓慕求,卻總是臨之則逝。甜美而端莊,敎優且靈慧,沒人能蓋過她的光芒,除了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