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崇萬小刀,並非是因為他“80後著名民工”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他“炮轟城市”的壯舉,而是因為他的文字,以及他作品背後一些深層次的意義。
他的文章裏,沒有故弄玄虛的文字炫技,也沒有扭捏作態的無病呻吟。文學來源於生活,他的生活和經曆顯然是和城市裏這些所謂“青春作家”區別開來的,因此他的文字也同樣在這些萎靡、蒼白、乏力的文字中顯得十分別致。
那時候他還是個民工,不折不扣的民工,在南方一家鞋廠做鞋。當然,他以前也從事過其他職業,比如架子工,比如保安,總之都是一些看起來似乎難登大雅之堂的差事。由於這些工作的不穩定性,也由於他的性格使然,這些年,他的足跡遍布很多城市。與其說是在被迫討生活,不如說是有意的流浪——他的骨子裏,血液裏,原本就是放蕩不羈的——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對自由的向往。
後來,由於他的文字得到了一些認可,他被“招安”了,被人帶到佛山,做一些文字相關的工作。恰恰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紅了。因為一些“民工開炮”係列文章,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紅遍中國。這時候,在很多人看來,他已經成功了,成名了,以後不用再做民工了,去做一份體麵的文字工作,或者幹脆像有些人那樣借著名氣忽悠點兒錢財都不是什麼難事兒。
這麼想的人顯然錯了。雖然紅了,但他仍然是那個拿著瓦刀走天下的民工萬小刀,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節奏。剛到佛山的時候,他曾經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聲音很怯。這樣一個來自湖北大山裏,不使用手機,看不慣“城裏人”,與時尚生活完全脫軌的民工,怎麼可能忽然接受這樣的生活巨變呢?他接受不了,從心裏也不願意接受。他樂於當他的農民,樂於當他的民工,樂於居無定所、四海為家。於是,他拒絕了很多采訪,甚至是刻意把自己隱匿起來。有一次,一家雜誌想采訪他,無奈找不到他的人,竟然采訪了我一個多小時,根據我的敘述給萬小刀做了一整版的報道。
果然,沒過多久,他就辭去了這份看起來相對體麵的工作,重新恢複了“自由”。
無論是描寫城市,還是描寫鄉村,萬小刀的視角都很奇特,讀後讓人有一種清新、懵懂、惆悵糾結在一起的複雜感受。借用《平凡的世界》裏的一段話描述萬小刀,我覺得很貼切:“許許多多新的所見所識他都還不能全部理解,但所有的一切無疑都在他的精神上產生了影響。透過城市生活的鏡麵,他似乎更清楚地看見了他已經生活過十幾年的村莊——在那個他所熟悉的古老的世界裏,原來許多有意義的東西,現在看起來似乎有點平淡無奇了。而那裏許多本來重要的事物過去他卻並沒有留心,現在倒突然如此鮮活地來到了他的心間。”
還是來談一談這本書。“打工文學”作為中國現階段,也就是現代化轉型中出現的一個階段性的文化現象,初期側重於對打工者艱辛生存和社會不公問題的傾訴,這些作品現在仍有它的寫作價值。但打工文學必須在此基礎上有所超越。隻有完成由最初身處異鄉的漂泊之感,到對人生的自我塑造和重新定位,再到轉向理想境界的心靈提升的轉化,打工文學才能引起全社會更深層次的共鳴。
很多人並不了解民工,報紙、電視這些媒體上傳遞出來的信息,讓人感覺農民工到城市來就是受欺負受排擠,時時刻刻處在生活的水深火熱之中。如果他們可以吃得飽、穿得暖、過年回家有工錢,就應該是幸福的,就應該別無所求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如果我們能跳出這些淺層的生活現象,站到一個更高的視點上,看到的則將是另外一個情景——民工們的精神需求是什麼?他們有著怎樣的過往、怎樣的現狀,又有著怎樣的憧憬?當你看到一些答案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從前的印象將瞬間崩塌。
有深度的“打工文學”作品,應致力於追問和追尋這些外來人員的精神支撐在何處,又該如何將特定的生存性轉化為特定的精神性。不止於苦難的敘事,不僅僅隻有悲憫,更多是從探詢現實諸多問題的根源出發,即以充滿了現場感的、裹著濃厚生存本相的文字來敘寫這些城市外來務工者最基本的生存狀態,也展示他們的精神訴求,更著眼於在城鄉文化對撞中剖析中國城鄉現代化中的可能性過程。
我想,這就是這部作品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