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蘇陵龍盤虎踞於蜀北，雖極山水之靈土木之盛，卻遠遠不符聖賢大儒們口中的青山綠水養人傑之稱。自古以來，巴蜀乃兵家必爭之地，峰高路陡，扼西北以望中原之南，據西南而對望江東。少了兵戈鐵蹄，再掀不起波瀾的蘇陵便慢慢沉寂下去，不知何時由原本的民富官饒變成了貧瘠之地。再被疏而遠觀的‘才子’冠以‘蘇草山’之名，寓意整座蘇陵依山石雜草而建，無一沙一碩，一石一磚。對於如此貧瘠的蘇陵，聰明絕頂且眼光毒辣的商人再不願將視線停留在此地。因而蘇陵郡靠著官老爺們的施舍，始終隻能做到獨善其身，兼濟天下隻能當做此地百姓疲憊了一天後，躺在床上後慰藉臆想的自言自語。貧瘠的蘇陵郡占據巴蜀約莫十分之一的土地，若無兵伐之事，當得與世隔絕四字。不知為何，在外人看來貧瘠的蘇草山依靠自身的需求，在宕渠縣河邊儼然形成了一處商貿極盛的市集中心，‘繁華’的市集沿河道而走，兩端彼此遙望，卻從無交集。今日恰逢每三天一次的集會，初春的天剛蒙蒙亮，讓走在石道兩旁的百姓略微感覺有些清寒。日上初梢，石道兩旁來往集會的百姓愈發多了起來，人聲鼎沸，驅散了春日初至的清涼，讓百姓們聽著生氣四溢的吆喝多了一分對生活的滿足。宕渠河的集市有一名乞丐，居住在此地的百姓，沒有人知曉這個渾身邋邋遢遢的少年乞兒究竟姓什麼，更別說想要順勢而上找出乞兒的父母加以指責謾罵。對乞兒自己來說，既然有了乞丐的命，而且年紀不足雙數，能夠依靠乞討在當今亂世存活下來，已經極為不易，若想要讓日子過得好一點，沒有足夠的勞力，就隻能等著哪天走了天大好運被宕渠縣門閥豪族買回家當做九等仆役。乞兒或許沒有如此高遠的誌向，因包裹身體的衣衫太過單薄，始終覺得初春的早晨太過令人厭惡。來往路人因初日照眉，加上肩挑重擔，已經有些汗透心涼之感，乞兒有些畏懼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輕輕挪動了一下幹瘦的身子，避開了一名挑著糧食的大漢，低下頭，不敢去看對方有些凶惡的眼神。“死乞丐，在路上礙手礙腳！”大漢本欲借機欺淩一番這無依無靠的小乞兒，發泄一番在家中受到如虎妻子不停謾罵的鬱氣怒火，見乞兒識趣的躲開，也不好真撂下擔子上前拳打腳踢，隻得瞪了一眼，凶惡的辱罵了幾句。大漢的辱罵讓眼神渾濁的乞兒更為懼怕，驚慌地縮了縮身子，讓出了身前所有的空地，再往後，就是寬不可丈量的宕渠河。大漢似害怕乞兒真的跌入河中，弄出人命，冷哼一聲挑起擔子，繼續吆喝著往前行去。周圍百姓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事情，沒人原意真正站出來為這苦命的乞兒說上一句話，更多的是冷眼旁觀，其中不乏譏諷之意者，大有人在。乞兒早已習慣了欺淩辱罵，拖著瘦弱的身子，繼續朝前一瘸一拐地走去。他的右腿，不知命中注定還是宕渠縣城煩躁了日複一日的操勞苦力的刁民惡意為之，又或者覺得既然是乞丐，缺一條腿總比四肢健全更賞心悅目，因此雖未真正折斷，卻也連著鑽心痛了好久。已經一日未進滴水未食半顆穀粒，乞兒孱弱的身子也沒剩下多少力氣，拖著蹣跚的身體，盡量避開人群，麻木地繼續前行，路上不時有人投來凶惡的眼神，生怕他會靠近，沾了晦氣。不足雙數的年紀加上連續數年的乞討，若說小乞丐看透了世間冷暖，飽經磨難也未嚐不可。當習慣慢慢變成麻木，悲傷苦痛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沒有主動選擇放棄，草草結束在當下的大商王朝不被人看重的性命，而是咬著牙，滿懷怨恨地活下去，應當算殊為不易，可人生在世，出生貧窮命運淒慘的，也並非隻此一人。道門高人常說大千世界，眾生有靈，此靈彙於雙目可與星月爭輝，雙十之齡最為清澈，說的便是孩童有靈氣，表現在一雙烏黑的眼睛上，可最多不過小八歲的幼乞，懵懂的雙眼盡是些隨意一瞧就可看出的渾濁呆滯，蒼白的臉色除了麻木，再也找不出其它喜怒哀樂。有意地避開一看見他便凶神惡煞的粗猛漢子們，乞兒隻想保留一條性命苟延殘喘，究竟為了想找到狠心丟下自己的父母，看看到底是如何長相的人才會將一條活生生血親骨肉丟棄在冰冷的大街上，還是怨恨這個世道的冷漠悲涼，要活出一個讓看天下人正眼相瞧的模樣。死死低著頭咬著牙想要一步步爬出這座深不見底的泥潭，可笑的是乞兒自己也在譏嘲連下一頓裹腹之食還不知在何處。約莫是習慣了世人的嘲諷冷漠，沒有尊嚴的乞丐被一支同樣幹枯的手臂攔住了去路，蒼白的笑臉微微皺眉，到底是因為事出有因還是再一次被人當做戲耍的對象，小乞丐心中沒底。微微側了側身子，意欲避開繼續前行，不料幹枯手臂的主人依舊隨著小乞丐的身子側身一步，攔住了去路。莫說臉上，就連眼神也沒有蕩起絲毫漣漪的小乞丐抬起頭，渾濁無神的眼皮輕輕抬起，說不上打量，沿著手臂而上，一直到手臂主人的臉龐，看到的同樣是一雙冷漠無情的眼睛。小乞丐忍著疲憊不堪且已經沒餘下多少力氣的身子，就這麼艱難地跪了下去。不管對方身份地位如何，在宕渠河邊的集市上，小乞丐都隻有畏怯退縮，當這裏的百姓或是門閥豪族對他沒有了興趣，不死命下狠手折磨淩辱他，或許還能留下一條滿心怨氣的性命繼續活下去。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揣測眼前已入枯骨之年的幹瘦老頭雙眼中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小乞丐額頭緊緊貼在地上，沒有抬頭，等著接下來狂風暴雨般的辱罵毆打，卻久久沒有感受到身體傳來的痛苦。忍著虛弱悄悄抬起頭，看到的是兩個已經被泥土沾滿的饅頭。在這裏，小乞丐不敢偷，不敢搶，終於敢悄悄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幹枯手臂的老者，再無人注意他。伸出手抓起地上的饅頭放進嘴裏，小乞丐一口一口地咬下去，每一口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等兩個饅頭入腹，有了些力氣，才微微站直了身體，沒有感激，就連疑惑和詢問也沒有。眼前的老頭很邋遢，這是小乞丐的第一印象。邋遢老頭依舊站在他身前，不避不走，等小乞丐徹底站直身子，卻隻輕輕丟下一句對他來說無關緊要，對小乞丐卻驚如天人的話：“跟著我，不能讓你大富大貴，卻可讓你留下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