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我們終於等到你了!”
韓先生跳下飛行器,跨到船尾,一把擁住了闊別二十年的導師。小船因為他的莽撞而劇烈搖晃,但無論是船上還是白羽城眾人都選擇不去打斷這一刻。
畢竟他們已經等待太久了。
丹尼斯博士伸出枯瘦的雙手,輕輕拍了拍韓先生的肩膀。
他在黑暗的夢裏無數次預想過這次重逢。
一開始九極的形象是年輕的,就像他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樣子,天賦卓絕少年意氣,嘴角總是有點不屑,因為思考的樂趣眼睛裏閃爍著快樂和激動,又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出眾而自信滿滿。
然後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他被轉到特別監獄中,開始遭受日夜逼供,他祈禱九極已經放棄基因研究而轉投其他領域,隨便什麼都好,數學、理論物理、化學、計算機、甚至去做量化金融對衝基金之類的,隻要遠遠離開完美基因計劃,他隻求九極忘掉梅爾實驗室的一切。
第五年,他意識到完美基因計劃崩盤隻是多方角力博弈的結果,他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被平反。軍方為了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帶來了家人的消息,丹尼斯開始偽裝成精神分裂。他想起遙遠的東方那個關於閉口禪的奇聞,他幻想自己是一個修習閉口禪的僧人。他開始想象九極長大後的樣子,有時是某個大學的教授,有時是陌生的社會精英,有時是落魄潦倒的流浪漢,有時是風塵仆仆的匠人......他們有著不同的麵孔,但他知道那就是九極。
第十年,他被染上毒癮,他成為種種人體實驗的對象。他開始用各種手段嚐試自殺。
第十五年,軍方開始幫他解毒和戒毒,他從隻言片語中聽到了九極的名字。他又一次被轉移,這一次是配備有營養師和醫師的豪華囚室。他知道,九極真的長大了,然而他隻能通過韓父模糊的麵孔去推測九極的樣子。他開始在無人時練習中文、回憶他們過去的討論,他覺得還有可能再工作十年甚至更久。
第十八年,他開始得到全麵治療。他向軍方要求閱讀近期的學術期刊,要求被應允了,但他卻隻看到滿篇荒唐的人體改造。他得知九極也是改造學者的一員,是最成功的那一個,他準備了滿肚子勸解要對九極講。
然而真正重逢才知道,九極和他預想中的樣子都不一樣。
九極就是九極。九極還是九極。而他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話語。
“好了,不要自責,我明白。”
韓先生放開丹尼斯博士。白羽城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抬著輪椅登上飛行器,共濟會雇傭兵也在小船角落裏開始了他們的早餐。
周始末心如擂鼓。
韓先生把視線轉向他,他感覺到血壓降低,整個人視野開始變黑,完全是清晨低血糖的症狀。周始末有點後悔沒有提前頂著海風吃點東西。他不得不留著汗把左手藏在口袋裏。周始末知道,他極度緊張狀態下的這個動作,會讓整個人顯示出一種矜持的冷靜。
“始末,我們終於又見麵了。”
太陽從海平麵上升起來,海風獵獵作響,韓先生整個人都在逆光中,周始末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還等什麼,上來吧。”
一雙手把他拉上了飛行器。
裏麵早已忙碌得井然有序。
飛行器靠窗的一角,丹尼斯博士躺在醫護床上,在藥物作用下已經進入深眠中。專門小組人員對他的身體狀況進行全麵掃描和疾病診斷,並不斷抽取血樣和注射藥物。
周始末停留了片刻掃視整個內部環境,然後在韓先生示意下走入另一角的桌椅旁。窗外覆蓋了厚厚的雲霧層,飛行器已經起飛,但感覺不到丁點震動。
“我猜你一定餓了,我們邊吃邊聊?”
是豆漿油條,周始末最愛的早餐搭配。五年前他回華國尋根旅行,還曾經興致勃勃地圍觀豆腐腦甜鹹之爭,平靜街市中充滿煙火氣的吵鬧讓他立刻愛上了那個國度。回到美洲府之後,他也曾經興致勃勃的想要重溫,然而西海岸中餐館的味道總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