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微笑著,依然是討好的神情:“體驗一下你的生活,咱們一路,行嗎?”她沒有回答,仰頭望望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語:“又要下毛毛雨了!”眼光流露的意思卻是:“你到底要怎樣呢?”
於是,她在前,他跟後;一個送報刊,一個贈學習材料。他極力保持要同她並行,和她交談。她兩眸直視前方,傲然不可侵犯。在一次努力並行的實驗中,兩輛車剮在一起了,一齊倒了下去!她爬起來,沒有接受他的慰問,嗔怒地盯住他:“你——真要命!”突然,她又抑製不住咯咯地笑起來。原來,他的鼻梁上抹上了路畔堆著的石灰,這下像個戲台上的醜角啦!
終於,那天晚上,她改變了對他的一部分看法。那晚,外邊下著大雨,她坐在宿舍看一篇雜誌上的愛情題材的小說,正入迷哩,停電了。她急得要死!跑到街上去,很快燈又亮了,滿街都亮了。她看見一個穿雨衣的小夥子從電杆上爬下來。閃電照亮了他的臉:是小夏。這個平凡的舉動把她震了。雨淋濕了她,也沒覺得。
不知是他察覺了她對他的態度變了,還是怎麼的,從前幾天開始,他竟像個老熟人似的闖進投遞室來了。
“《日報》到了嗎?”他第一句總是這個。
她毫不客氣地問:“誰叫你進來?不見門上的字?”
他顯出一副窘態。她沒理他,他便幫忙給她整理報刊、文件,他一任驅使,指揮。因為有眼色,總算沒有被硬趕走。他一直像是盼望什麼……姑娘的心亂了……她覺得自己闖了禍了……
此時,她邊整理雜誌,不時扭頭向門口瞧著。她盼望他再來,卻又害怕他再來,她心裏想著,今天該帶雨布,不覺低聲道:“討厭的毛毛雨!”
“啊,快看——”投遞員小趙跑了過來,翻著那張《日報》,喊:“夏風!”
她把頭探過去。是副刊上的一篇小說作品:《小城街的安琪兒》。署名:夏風。
“你,認識?”她問小趙。
“就是每天這時間來的那個嘛,高挑個兒,白臉,頭梳得光光的……”
“呀!是他?”她驚訝得叫出了聲。
窗台的虞美人靜靜地,散著香氣,望著她笑。窗外飄灑著細蒙蒙的毛毛雨。一切都收拾停當了。她看時間尚早,便坐下來看那篇小說。
慢慢地,她被小說吸引了。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那個年輕、漂亮的投遞員,寫得多麼可愛呀,事跡多麼平凡而又感人哪!她從何時起,就盼望有這麼一篇小說啊!讓那些光知道享清福的青年人看看吧!我的工作多麼光榮,多麼值得驕傲……
哎呀!這個女投遞員的性格咋這麼像自己啊!她的臉頰發燙了。有一個青年向“她”表示了朦朦朧朧的愛情(這一點,小說盡管交待得含蓄,她可感覺得出來)。她咬著下嘴唇:“這家夥,咋這麼大膽,我得……”轉而一想:“人家是寫小說,又沒提你的名啊!你發的哪門子燒啊?”她向鏡中照了一眼,忙捂住雙頰,為了掩飾心慌,又去嗅那盛開的虞美人花。虞美人、虞美人,你曉得姑娘的心思嗎?她把整個身子探出窗外,張開雙臂,快樂地歡呼:“毛毛雨——毛毛雨——”
她又踏上了閃亮的郵車。心裏感到比哪天都豁亮。天空是那麼廣大,城街是那麼親切、美好;毛毛雨當然不討厭了,輕輕地飄、細細地灑,如萬點甘露沁入她的心肺。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姿態,那討好的笑模樣在她眼前一閃……又一閃……她在盼!盼!她的手兒比哪天都靈巧,車兒騎得比哪天都俏皮。
當她汗涔涔到了百花巷27號門前時,怎麼?他竟然沒在?一位老者,大約是他的父親吧,出來取報了。他扶著老花鏡站在那兒。她卻癡呆呆地,並不動手。過了一會兒,開始左顧右盼。
老花鏡會意了:“你找雨田吧?”
“唔……啊不——”她囁嚅著,“他……怎麼沒來取報?”
“他下鄉巡回線路去了。”
“啊……要多久?”
“一個多月吧!”
姑娘的心沉下去了。感到了一種失望後的痛苦。“要是他親手從我這兒取走這張報該有多好,我會分享他的快樂!”她心裏說。將這份報紙遞了過去:“把這張……放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