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根本不是什麼官,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而已。但看在他的麵子上,我還是答應了下來。最初我安排侄子到省委宣傳部做秘書工作,但妻子中途殺將過來,讓她的一個遠房表妹頂了侄子的位置,無奈我隻好把侄子安排到了市圖書館。雖然都是吃財政飯,但一個是公務員,另一個卻不是,這種差別雖然哥哥不懂,可我心裏卻總感覺很是對不住他。

2005年初,我到北京開會時突感腳疼,最初以為是原來的痛風病又犯了,但醫生的診斷卻是右腎輪廓模糊縮小,失去功能,左腎衰竭。突如其來的病情如飆風般鋪天蓋地而來,我一下子蒙了。顫抖著撥通家裏的電話,告訴妻子快到北京來,妻子感到了不妙,當夜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尿毒症晚期”,醫生平靜的幾個字驚得妻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失聲痛哭。聽醫生說,救命路有兩條,一是保守治療,靠透析維持現狀,生死由命;二是腎移植。

第三天,大哥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另外幾個哥哥。是妻子給家裏打的電話,妻子很清楚,這一刻,我任何一個哥哥都有可能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後來聽哥哥講,他接到妻子電話的時候大哥正在地裏給果樹剪枝,得知我得了腎衰竭,大哥站在那兒愣愣地盯了四哥半天,然後就嗚嗚地大哭了起來。

晚上,大哥把一家人召集到一起,商量著兄弟幾個一起來省城,誰配型最好就用誰的。四哥還告訴我,當天早晨,大哥偷偷地來到爹娘的墳上磕了三個頭,祈禱爹娘保佑我能活下來。聽著聽著,我低下頭,禁不住流下淚來,那一刻,那份遙遠而陌生的親情忽然變得如此真實。

檢查的結果出來了,大哥和五哥的各項指標與我最接近,五哥說他年輕,由他來,大哥執意不肯,他說:“老五,你的孩子還小,萬一有個什麼差錯,我沒法向家人交代,我是大哥,你就讓我替爹娘還了這個心願吧!”

2005年3月5日早晨9點,我和大哥一起被推進了手術室。下午3點,手術終於完成了,從這一刻起,大哥的腎開始在我的身體內工作,我和大哥真正是血肉相連了。

手術很成功,移植後的腎髒立即發揮了作用:術後的第一天,我的排尿量便達到了九千多毫升,血肌酐值降了一半,第二天接近正常,第三天完全正常了。一天查房時,醫生高興地說移植過來的腎髒工作得很好,沒有一點兒排異反應。躺在另一個床上的大哥笑了,一臉幸福地說;“我們是親兄弟,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怎麼會有排異反應呢!”屋裏的人都笑了,那份濃濃的親情忽然讓我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手術後的第9天,是我36歲的生日,也是大哥的腎活在我的體內,使我在死亡線上掙紮回來過的第一個生日。初春的陽光暖暖地裝滿了整個病房,也灑在了窗台上的那盆富貴竹上。富貴竹是大嫂買來的,她說希望我“嫁接”了大哥健康腎髒的生命,從此像這旺盛的富貴竹一樣充滿生機……

妻子買來了生日蛋糕,我切著蛋糕,妻子哽咽著說:“真沒想到還能吃上你的生日蛋糕。”說完便泣不成聲。我知道,經曆過這件事情,她已經認同了我家裏那些貧窮而善良的親人們。

我對大哥說,等我出了院,我想讓他領著我們兄弟七人一起去給爹娘上墳。大哥愣了愣,眼圈兒一下子紅了。三哥在一旁說:“老七,回家時一定要在家裏住上幾天,六個哥哥家挨個吃頓飯,知道嗎,娘臨死時一直在念叨,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在咱家生活了四年,卻連一頓飽飯也沒吃上!”

我聽了,滿心都是酸楚,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大哥一直重複的那句話:“爹娘把你送人,是想給你條活路啊!”

今天,我越來越深地讀懂了當年爹娘的心情。他們在決定把我送人的時候或許想不到我的未來,但至少,他們相信那對沒有兒子的夫妻肯定能讓我填飽肚子。當時在爹娘看來,這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隨後的半個月,我一直計劃著清明節帶著妻子和兒子回鄉祭祖,我知道,這是父母的心願,也是大哥這麼多年來一直期盼的事情。我甚至盤算著,等上了班,托托關係,給侄子調調工作,把他調到職能部門去,也借此撫慰一下大哥的心願。

然而,就在這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打亂了這一切。大哥先我一步出院。由於正值春耕時節,出院後的第四天大哥便下地了。在給冬小麥澆水時,不幸觸電身亡。怕我身體虛弱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二哥做主,全家人向我封鎖了大哥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