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超越生命
文/魏強
我所做的醫學實驗中的一項,就是要用成年小白鼠做某種藥物的毒性試驗。在一群小白鼠中,有一隻雌性小白鼠腋根部長了一個綠豆大的硬塊,便被淘汰下來。
我想了解一下硬塊的性質,就把它放入一個塑料盒子中,單獨飼養。
十幾天過去了,腫塊越長越大,小白鼠的腹部也逐漸大了起來,活動顯得很吃力。我斷定這是腫瘤轉移產生腹水的結果。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小白鼠不吃不喝,焦躁不安起來,我想,小白鼠大概壽數已盡,就轉身拿起手術刀,準備解剖它,取些新鮮腫塊組織進行培養觀察。
正當打開手術包時,我被一幕景象驚呆了。
小白鼠艱難地轉過頭,死死咬住已有拇指大的腫塊,猛地一扯,皮膚裂開一條口子,鮮血汩汩而流,小白鼠疼得全身顫抖,令人不寒而栗。
稍後,它一口一口地吞食將要奪去它生命的腫塊,每咬一下,都伴有身體的痙攣。就這樣,一大半腫塊被咬下吞食了。
我被小白鼠這種渴望生命的精神和乞求生存的方式深深地感動了,收起了手術刀。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來到它麵前,看看它是否還活著。讓我吃驚的是,小白鼠身下居然臥著一堆粉紅色的小仔鼠,正拚命地吸吮著乳汁。
數了數,整整十隻。看著十隻漸漸長大的仔鼠沒命地吸吮著身患絕症、枯瘦如柴的母鼠的乳汁,我知道了母鼠為什麼一直在努力延長自己的生命。
那一天終於來到了。在生下仔鼠21天後的早晨,小白鼠安然地臥在鼠盒中間,一動不動了,十隻仔鼠圍滿四周。我突然想到,小白鼠的離乳期是21天。也就是說,從今天起,仔鼠不需要母鼠的乳汁,也可以獨立生活了。
麵對此景,我潸然淚下。
生命是有限的,但是母愛卻是無限的。偉大的母愛常常會創造奇跡,她有時甚至能驅使生命超越極限,為她的孩子贏得生命的光明。
2005年的幸福
文/[台灣]龍應台
幸福就是,生活中不必時時恐懼。開店鋪的人天亮時打開大門,不會想到是否有政府軍或叛軍或饑餓的難民來搶劫。走在街上的人不必把背包護在胸前,時時刻刻戒備。睡在屋裏的人可以酣睡,不必擔心自己一醒來發現屋子已經被拆,家具像破爛一樣丟在街上。到雜貨店裏買嬰兒奶粉的夫人不必想奶粉會不會是假的,嬰兒吃了會不會死。買廉價的烈酒喝的老頭不必擔心買到假酒,假酒裏的化學品會不會讓他瞎眼。小學生一個人走路上學,不必顧前顧後提防自己被騙子拐走。江上打魚的人張開大網用力拋進水裏,不必想江水有沒有重金屬,魚蝦會不會在幾年內死絕。到機關去辦什麼證件的市井小民不必準備受氣受辱。
幸福就是,尋常的日子依舊。水果攤上依舊有最普通的香蕉。市場裏依舊有一籠一籠肥胖的活雞。花店裏依舊擺著水仙和銀杏,水仙依然香得濃鬱,銀杏依然含著毛茸茸的苞。俗氣無比、大紅大綠的金橘和牡丹一盆一盆擺滿了騎樓,仍舊大紅大綠、俗氣無比。銀行和郵局仍舊開著,讓你寄紅包和情書到遠方。電車依舊叮叮響著,火車依舊按時到站,出租車依舊在站口排隊,紅綠燈依舊紅了變綠,消防車依舊風風火火趕路,垃圾車依舊擠擠壓壓駛進最窄的巷子。打開水龍頭,依舊有清水流出來。天黑了,路燈依舊自動亮起。幸福就是,機場依舊開放,電視裏依舊有人唱歌,報紙打開,依舊有字。飯店門口依舊有外國人進出,幼兒園裏依舊傳出孩子的嬉鬧聲。幸福就是,寒流來襲的深夜裏,醫院門口“急診室”三個字的燈依舊醒目地亮著。
幸福就是,尋常的人兒依舊。在晚餐的燈下,一樣的人坐在一樣的位子上,講一樣的話題。年少的依舊嘰嘰喳喳地談自己的學校,年老的依舊嘮嘮說自己的假牙。廚房裏一樣傳來煎魚的香味,客廳裏一樣響著聒噪的電視新聞。幸福就是,早上揮手說“再見”的人,晚上又回來了,書包丟在同樣的角落裏,臭球鞋塞在同一張椅子下。幸福就是,頭發白了、背已駝了、用放大鏡艱辛讀報的人,還能自己走到街角買兩副燒餅油條回頭叫你起床。幸福就是,平常沒空見麵的人,一接到你午夜倉皇的電話,什麼都不問,人已經出現在你的門口,帶來一個手電筒。幸福就是,在一個尋常的下午,和你同在一個城市的人來電話平淡地問道:“我們正要去買菜,要不要幫你帶雞蛋牛奶?你的冰箱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