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弟弟的小屋裏,看到弟弟日漸消瘦的臉,心裏很難過。他還是笑著說,你第一次帶朋友回家,還是城裏的大學生,不能讓人家笑話咱家。

我給他的傷口上藥,問他,疼不?他說,不疼。

我在工地上,石頭把腳砸得腫得穿不了鞋,還幹活兒呢……

說到一半就把嘴閉上不說了。

我把臉轉過去,哭了出來。

那一年,弟弟23歲,我26歲。

我結婚以後,住在城裏,幾次和丈夫要把父母接來一起住,他們都不肯,說離開那村子就不知道幹啥了。弟弟也不同意,說姐,你就全心照顧姐夫的爸媽吧!咱爸媽有我呢。

丈夫升上廠裏的廠長,我和他商量把弟弟調上來管理修理部,沒想到弟弟不肯,執意做了一個修理工。

一次弟弟登梯子修理電線,讓電擊了住進醫院。我和丈夫去看他。

我撫著他打著石膏的腿埋怨他,早讓你當幹部你不幹,現在,摔成這樣,要是不當工人能讓你去幹那活兒嗎?

這個最感人的親情故事是朋友講給我聽的,聽完後我也忍不住淚流滿麵。也許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長久的感情了……他一臉嚴肅地說,你怎不替我姐夫想想呢?他剛上來,我又沒文化,直接就當官,給他造成啥影響啊?

丈夫感動得熱淚盈眶,我也哭著說,弟啊,你沒文化都是姐給你耽誤了。

他拉過我的手說,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啥?

那一年,弟弟26歲,我29歲。

弟弟30歲那年,才和一個本分的農村姑娘結了婚。

在婚禮上,主持人問他,你最敬愛的人是誰,他想都沒想就回答,我姐。

弟弟講起了一個我都記不得的故事:

我剛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在鄰村,每天我和我姐都得走上一個小時才到家。有一天,我的手套丟了一隻,我姐就把她的給我一隻,她自己就戴一隻手套走了那麼遠的路。回家以後,我姐的那隻手凍得都拿不起筷子了。從那時候,我就發誓我這輩子一定要對我姐好。

台下一片掌聲,賓客們都把目光轉向我。

我說,我這一輩子最感謝的人是我弟。

在我最應該高興的時刻,我卻止不住淚流滿麵……

清水夥友

文/鍾敬文

今天,是仲冬開始的第一天了。天容怪陰暗的,雨絲兒霏霏地撒布著,氣流中頗含著淒清的意味,雖然說不上冷凍侵人肌骨。午飯過後,課事是已清完了,案上雜亂地攤放著的一二十篇同學的課藝,似在閃著眼光要我去工作。但我的心,卻很冷淡地不肯去理它,盡顧獨自地在渺茫中尋尋,覓覓,慘慘,戚戚。

“清水君,兩個多月前寄來的一封信,我不是還沒有作過報書麼?唉,當這樣清寂的時光裏,他住在那樣幽閉的鄉村中,對著眼前的煙景,感懷到自己身世,不知要怎樣抒發他的感喟!他望我的回信,也許望得有些疲倦了,但人類的希望心,照例是不容易塌地死掉的,何況他是那樣迫切地等候著我的安慰呢?說不定,這時,他因為寂寞的緣故,格外在盼望得摯切喲。如果這樣,我就更對不住他了!”

非預期的,我在心中忽想起清水君來了。到此刻為止,他尚是我一位未謀過麵的朋友——雖然曾看過他一張穿著軍裝照的相片,腦子裏頗有一個關於他的骨冷神清的影像。但是在這短短最近兩年中,我和他卻通了好幾次的信,並且得到了他不小的助力。從他的通信裏,從他的文章上,我認識他是一個很熱情的青年。

說來是將足滿兩年前的事了。我和一位H君,因為趣味的關係,在嶺表一個黨報裏充當了一員小編輯,責任是編纂報紙的附張。那時,免不了有些青年的狂熱吧,我們的目的,除了便於自己說幾句閑話和發表有些創作外,就是想藉以多交好幾位和我們一樣狂熱的朋友。果然,我們的目的也不算虛懸,清水君,就是我在那時所得到的朋友的一個了。隱約記得他初次給我們的稿件,是許多美好的情歌。在第二次給我的信中,他便親密地提出“夥友”的稱呼要我接受。我不但不怪他太唐突,並且為他簡率的熱情所激動了。以後——大約是去年陌上花開的春天——他似乎到了庾嶺之下的一個古郡裏的中學去教書。在那裏也常有信和稿子寄我,尾端往往署著“於珠璣古巷”數字,看了就觸起我一種蒼茫古老的感覺。那個春天,像是格外的多雨,差不多三天中,沒有一天晴明的。我接到他的來件,往往在燈光未上,天色黯然的薄暮。於雨聲清脆中,沉靜地看著他的來信或文稿,我惘然像身心都失掉了似的。他的文字,因為尚沒有經過十分洗練的緣故吧,時或不免有些少疵累的地方,其實。絕對沒有一點疵的作品,誰可以這樣自己誇說呢?我自家不客氣地承認,我的文字,是時常流於疏忽,夾雜,甚至於欠通的!但因為他說的多是真實的話,所以便不妨害於我的溺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