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垂下,緩緩沒於無邊西山,餘輝殘照,將天地抹成暗紅。
暮藹之下,一條狂怒的大江由東長途奔騰而至,江水喘急,直卷而下,似急切著想要奔流入海,卻被一橫臥河床的峻雄高山迎頭堵斷,前路已堵,後水追至,不馴的河水擠攘著、喧嘩著,漸漸彙成一巨大的回旋水灣,幾經纏mian,才緩緩由山口繞出,向西流去,這一進一出之間,河水之勢截然迥異,實乃一難得的水景。
曾有傳說,一仙人路經此地,讚為異景,歎日:“江波萬劫終有道,月水一灣順雄川。”此地名為“月水灣”,就是由此而來。
“三伏”時節,最是酷熱難擋,雖已落日歸西,卻依舊地氣蒸熱,江畔一排半老柳樹,長葉疲軟,垂落水際,狀似薑公釣魚。兩條黃色的土狗兒直吐舌頭,趴在樹下遠遠地望著江中戲水孩童。地是熱的,河水卻是涼的,月牙灣邊,撲水聲、雀躍聲、嘻鬧聲不絕。
月牙灣畔,有一威武若獅般的山嶺,名為石虎嶺。石虎嶺腳下,奚奚落落地座落著十幾戶農家草房,炊煙升起,徐徐而上,升至與石山頂同高時,早已淡成幾抹影子,難入人眼。孩童們在月牙灣中嘻鬧夠了,一個個跑上岸來,急急地穿好短褲,呼喊著、跳躍著奔向西邊的老鷹山,尋找著自家放牧的水牛。
土狗兒“汪汪”直吠,四頭大水牛堅實地邁著步子走向農家山村,四個曬得皮膚黝黑孩童坐在牛背上奮力的爭執著,倔勁兒可比座下的大水牛。走在最前麵的孩童個子最高,稚氣的臉上滿是認真,回頭道:“老鷹山再高,那也高不過村後的石虎嶺,石虎嶺可是這中原上最高的山。”
走在第二的孩童一聽這話,頓時駁道:“石虎嶺可高不過老鷹山,這可是葉先生說的。”第一個孩童一聽這話,低頭思量,葉先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說的那便是真的了,於是道:“葉先生這麼說,那老鷹山當是最高了。”
葉先生是住在這農家山村裏一個的窮秀才,專門由村裏供養著教這些小孩們識些個字兒、學些個詩兒,這葉先生也不知是那裏人氏,某一日經過這山村,留戀這山村美景,便不走了,村民淳樸,不當他是外人,給他搭了小院房,讓他住了下來。
葉先生也樂意著教這些孩童們,由於他是從外麵過來的,對山村外的事物了解似乎也頗多,有些村民們不懂的事兒,葉先生都是知嘵,講起道理故事來,風趣無比,引人入勝;這葉先生更是通曉醫理,村民有些個疑難病症在他手上都妙手回春了,似乎沒有他不會的,由此,他在這村民心裏儼然已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事事通”的“先生”。
第二個孩童轉頭看向走在最後的孩童道:“阿牛,明個兒我們還上石虎嶺去麼?”被喚做阿牛的孩童濃眉大眼,相貌憨厚,小小的國字臉端端正正,不過,他的身板倒是結實,手臂粗壯,仿如一小牛犢般,喚他叫“阿牛”倒也“名符其實”。
阿牛聞言一驚,念著前幾日從石虎嶺回來被娘親狠狠抽了一頓的屁股,忙不迭地搖著雙手道:“不去了,不去了。”
這四個孩童分別喚作阿牛、阿根、阿鷹、阿貓了,農家人取名最是簡單,平常瞧見最多的東西就喚作孩童們的名兒。阿根並不想饒過阿牛,他那粗壯的身板幫忙扛東西可是最好不過的,一想著石虎嶺上那些可口的野果、野菜,阿根就忍不住流出口水來,大大咧咧地道:“阿牛,不是屁股打怕了吧!嶺上的野果可好吃的緊。”
阿貓、阿鷹也饞嘴的緊,一旁幫腔道:“去吧!阿牛,我們不是說好了‘有果同享,有難同當’麼?”阿牛想著娘親怒氣的臉原本猶豫,一聽這八個字,頓時麵上一片堅毅之色,應了下來,葉先生當時教這八個字說得很明白,這“有果同享、有難同當”是兄弟之間才有的,如果做不到,那便不是兄弟了,阿牛年紀雖小,但在葉先生的教化下,將這兄弟之情看得是比什麼都重的。阿根三人一聲歡呼,心裏全想著明日的野果了,阿牛見三人歡心,便也歡心,小小的國字臉笑了起來,娘親的痛罵也放置一旁了。
進了村裏,孩童們便四散開來,各自回家。阿牛走向村西已是破敗的一草房,動作麻利地將牛兒栓在院內粗柱上,跑向屋中,還未進門,便脆聲高喚道:“娘,阿牛回來了!”草房裏傳出一聲虛弱的應聲:“哎!阿牛回來啦。”
草房窄窄的,一間小雜窗,透入著些許光線,一麵色蒼白的中年婦人正緩緩地搬弄著房內的雜物,說是雜物,其實就是一兩個破舊的小木板,一點點雜柴,阿牛飛快地搶過婦人手中的雜柴,將婦人扶到床上坐好,床上一張破舊的被褥,砂棉外露。
婦人心慰地坐下,眼中有些濕潤,阿牛道:“娘,你休息好了,阿牛來生火。”話道便從背後的竹筐裏掏出幾根細長的青藤,青藤葉呈卷狀,是山中常有的植物,喚做“連根藤”,村民都喚作“蛇草”,阿牛道:“阿牛又采回些蛇草,娘吃了這些藥,身子很快會好起來的。”說罷,動作嫻熟地走向灶旁,敲擊火石生起火來。
阿牛的爹是一獵戶,忙時務農,閑時打獵,偶爾打得幾隻野兔、山雞,常分給鄰居們一起分享,可好人命不久長,五年前,阿牛爹進石虎山打獵,竟然慘死,一個月後方被人找回半個身子,想必是遭上大蟲(老虎)了,阿牛的娘便再也不準阿牛踏進石虎嶺一步。阿牛的娘體弱多病,不能從事農活,即使是葉先生也治不好她的病,隻有借著山村的土方子采些草藥養著,阿牛雖小,卻也懂事,在鄰居們的幫助下,將家中的農活一並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