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沒有圍牆。村莊不設防。青石板路是村莊伸出的手臂,沿著此路就可進入村莊溫潤的懷抱。那裏是我童年的搖籃。

走進村莊,走進我學習說話和走路的地方,心靈的泅渡,返璞歸真;動蕩的肢體有所歸依。——我一頭栽倒在地,全身鬆散,熱淚奔流……沒有絲毫陶淵明采菊東籬下的悠然。我無法平靜、自在,伏在我離開多年而讓我親近、心頭灼熱的故土上。誰沒有故土?故土是萬物的生母,她子孫滿堂卻不會衰老;她的乳汁源源流淌,彙流成河,滋潤了在她腹背上生息的萬千生靈。在這兒,人將得到所需的全部,特別是百求不得的那個安慰。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一個人長大了,信誓旦旦,東奔西突,卻永遠越不過出生地。他還會固執地指認:故地連接了他的血脈,他的整個世界都是這一小片土地生長延伸出來的。

總之,一個人隻要歸來就會被深深地感動。他像一棵樹,在一方泥土萌生,他的一切最初都來自這裏。這裏是他一生探究不盡的一個源路。其實,人,實際上不過是一棵會移動的樹。他的激動、欲望,都是這片土地給予的。他曾經與四周的叢綠一起呼吸,一起生長。多少年過去了,回頭看舊時景物,會發現時間改變了這麼多,又似乎一點兒也沒變,綠色與裸土並存,枯樹與長藤糾扯;那棵童年時的老槐樹與它蔭蔽裏棲息著的一雙雙疲憊的翅膀也一塊兒找到了;還有那一把把向土地磕頭的鋤頭、一生筆直行走的犁鏵;以及銜著鳥語花香、香火人客和兒女的農舍——流浪歸來村莊更美麗。與村莊有關的一切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那麼熟悉,新鮮,親切,與我有關。

一個人隻要歸來就會尋找,隻要尋找就會如願。多麼奇怪又多麼素樸的原理啊!

——我一彎腰就將它揀了起來——這種欲求多次被一些東施效顰者給弄髒。我要將其還回原來。此刻,我心靈裏的那個需求嗬,正像童年時一樣熱切而純潔——我想做一棵樹,紮下根須,一生抓緊泥土,化為村莊土地上的一個器官。——這樣,一個人消失了,一棵樹誕生了;生命仍在,性質卻得到了轉換!

——我站在村莊的土地上,發現她正在生長一個新的生命!。

鄉情

/朱月娥

小村漸漸被拋在車後,成了漸漸模糊的輪廓,小樓大樹成了天際的剪影。

去年夏季的一天,突然聽說我的小學老師陳忠林先生逝世已經一周年了,消息傳來,我的淚水一下子充盈了整個眼眶。朱前小學是我兒時就讀過的一所極其普通的鄉村小學,陳老師是這所學校的一位普遍的老師,那時她才四十出頭,年紀雖不算大,但鄉野的風吹皺了她的額頭。在我們這群稚嫩的孩子眼裏,她不僅是一位稱職的老師,更像一位善良的媽媽,愛我們勝過愛她自己的孩子,她那永遠和藹可親的樣子,至今還清晰地印在我們腦海裏,站在先生的墓碑前,一任自己的淚水盡情地流,任記憶的思緒在眼前飛逝。為了孩子們的成長,為了鄉村的教育事業,陳老師默默地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孩子們是她放飛的理想,自己卻是燃盡的蠟炬。我沒有像鄉村奠禮那樣,為自己的恩師化上紙錢,而是獻上了一束潔白的鮮花,寄托我對養育自己的土地,培育自己的老師的感恩之情。

掃完墓,在友人的陪同下,我順道去看望了曾生活了8年的童年故鄉,會一會兒時的夥伴。時間清晰地告訴我,離開這裏已經整整20年了,憑著記憶中的印象,一路打聽,找到了我兒時居住的地方。在依稀的記憶中,村子裏原來一色的低短的茅草房子,已無蹤無影,破舊的小屋被一排排整齊壯觀的瓦屋樓房所取代,綠樹掩映,青磚紅瓦,與我小時候的記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然而,我還是找到了我家當年的鄰居張伯伯,人說女大十八變,一點不假,我作了自我介紹,張伯伯又驚又喜,幾乎語無倫次,說那麼多年了,我還沒有忘記他們。在張伯伯的帶領下,我走訪了一家又一家,熱情好客的鄉親們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那種純樸、那種直爽,早已把我融入了他們之中。他們得知,我如今在報社工作,更是不停地問這問那,一戶大爺甚至告訴我,他家的一件土地糾紛,怎麼也咽不下一口氣,讓我在報紙上給他們曝曝光。談及他們今天的生活,他們又爭先恐後,如數家珍地說,如今改革開放,家家的日子都像抹上了蜜糖,拉著我看他們家中的彩電、冰箱、洗衣機、VCD,許多人家還裝了空調。他們說,今年夏天特別熱,但坐在空調室看電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拿著大蒲扇子,滿莊找蔭涼了。我一個一個問起兒時的夥伴,他們說,誰誰在城裏當上了老板,誰誰有了自己的車子,誰誰上了大學,成了國家幹部。如今留在家裏的多是一些老頭老太,年輕人都遠走高飛掙大錢去了。再說,如今種地機械化,也不像過去麵朝黃土背朝天了,生火做飯,也像城裏人一樣,用上了煤氣,再不為燒草做飯發愁了。記得小時候,父親長年在外,母親用柔弱的肩膀帶著我們四個姐弟,還要到生產隊掙工分度日子,掙的工分少,分的糧食少,燒草分的就更少,一到冬天,燒草金貴得像黃金。記得那年夏天,連綿陰雨,家裏僅有的一點麥穰子被雨水濕透,媽媽被煙熏得直流眼淚也無法生火做飯。就在這時,一雙小腳的王奶奶,抱著一大抱幹草來了,說是好不容易從草堆肚裏掏出來的。那時候,我不懂得什麼叫雪中送炭,可二十年來,王奶奶送草的情景,不止一次地在我的腦海裏出現。多好的父老鄉親,多好的左鄰右居。聽說王奶奶因年紀大,腿腳不便,現隨大兒子在其他地方生活,夕陽西下,我第二天還得上班,不得不匆匆離開這塊養育過我的地方。小村漸漸被拋在車後,成了漸漸模糊的輪廓,小樓大樹成了天際的剪影。我為未能見到王奶奶而遺憾,為沒能見著王奶奶隱隱愧疚。夕陽中,帶著遺憾離開了我夢中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