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壯其實長得相當得不壯。
一米八的個兒，隻有一百二十斤，全身上下除了一張皮就沒有一塊像樣點的肉，是個光裝飯不長膘的主兒。他那腰杆，給人的感覺是一掐就斷，若把他往麻稈地兒一插，保準有人會將他和那些山麻稈一起砍了。所以，同事鄰居都不叫他張大壯，叫他張麻稈。
張麻稈是演員，他的身材直接定位了他所扮演的角色。如果是拍群雄四起的片子，他必定是劇裏那個窮途末路的皇帝，而若是拍英主霸王，他則是站在皇帝身邊躬著身子俯首帖耳的太監。都是些別人不願意演的小角色，張麻稈卻津津有味、樂在其中。
和張麻稈不同，他的妻子長得五大三粗，一手提著張麻稈的褲頭就能將他扔出老遠，嗓門兒也很大，這邊才一張嘴那邊四鄰五舍就聽到了雷響，所以張麻稈特怕她，在她麵前總是唯唯諾諾。院裏的鄰居，這輩子就看張麻稈硬氣過一回。
那次，剛從外地拍戲回家的張麻稈，反背著雙手挺著瘦瘦的胸脯踱著方步從弄堂口走進四合院，鄰居和他打招呼，他也是高昂著頭麵無表情，隻微微點一下頭。進了家門，張麻稈就將自己扔進沙發，皺著眉開始吞雲吐霧，他老婆叫他給孩子添飯，叫了幾嗓子也不見他回音，氣得衝進屋裏劈手奪過香煙扔在地上。“大膽！”一向逆來順受的張麻稈竟然拍案而起，一巴掌將桌上的杯子震落在地上。
張麻稈愣住，這不是劇裏的場景與台詞嗎？這次他演的是一省大員，而且破天荒地有好幾個戲點。他回過神來，兩歲的兒子，坐在餐桌前，正急不可耐地哇哇叫。盡管如此，他也不像平常那樣馬上給老婆賠笑臉，而是從鼻腔裏悶出一聲“哼”，梗著細細的脖子自顧自打開了收音機。
張麻稈跑了十幾年的龍套，突然時來運轉。一個被名家大腕們謂為“酷評”的權威評論家，不請自來給張麻稈寫了一篇評論，個中言辭極為讚譽，張麻稈一夜走紅。
此時，張麻稈的體重增加了五十多斤，腰杆兒壯了直了，氣也粗了，真正成了張大壯。他老婆的脾氣倒是一天天變細，對張大壯說話也是輕言細語的，人們認為張大壯從此揚眉吐氣了。
然而，張大壯卻變了。老遠看到左鄰右舍，他趕緊低著頭垂著雙手站在牆角，人家擦身而過的時候，他還賠著笑點頭哈腰。膀大腰圓的張大壯，五官端正，氣宇軒昂，不認識的人準當他是哪個重要的官員，他這樣一副低眉順眼誠惶誠恐的模樣，讓很多人不適應，進而猜疑，進而輿論紛紛，都認為張大壯是出名後把持不住自己，貪汙犯錯誤了。
不僅這樣，人們還發現張大壯對他的老婆，也回到了張麻稈時代。每天回家，張大壯就卷起袖子溜進廚房，若他老婆堅持不讓他插手，他就低著頭一步一躬身地輕輕退出來。他老婆叫一聲：“大壯”。他嘴裏應著“哎哎哎”，腳下則一溜小跑到老婆跟前，賠笑低聲：“您有什麼吩咐？”於是，人們就又猜測張大壯一定是在外麵胡搞，讓他老婆給抓了把柄。這個世道，有點名氣的演員，都有緋聞。
忽有一天，人們在電視上看到了張大壯，他這次是主角，演一個膽小怕事的小文員。親友鄰居們看著電視上張大壯低聲下氣的樣子，想起這半年來他的諸多反常之處，抱著肚子拍腿大笑。
據說，張大壯又接了一個百集大戲，這回演的是皇帝，從翩翩少年一直演到垂暮之年。人們跟張大壯求證的時候，他含笑不語不露先機，但人們還是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一個知情人說，張大壯的老婆，慌慌張張地跑去找導演，鐵定要演宮中的一個嬤嬤。導演看著這個前舉重運動員，莫名其妙，哭笑不得。前舉重運動員卻淡淡地說，沒什麼，銜接一下，要不在家怕適應不了。
（發《山花》201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