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說明著了魔的衝動會不時地出現在每個人心中,讓人想作怪、想倔強、想要跟自己為難,我再舉個例子。假設有一項需要趕緊完成的重要任務擺在我們眼前;要是稍有延誤,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所以,我們對自己大聲說,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現在這項任務,因此必須立即鼓足精神、開始行動。那完成任務之後的美好和光榮隻要一被想到,我們的內心就不禁為之振奮、燃燒、灼灼閃亮,恨不得馬上就把所有的心神精力投入其中。原定的是今天就開始做這項任務,可我們偏偏推遲到次日才動手,這又是為何呢?這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嗎?也許,我們隻能用“心魔作怪”來解釋。好吧,第二天來了,昨天的延誤已經讓我們的內心感到很是焦慮,此時工作總算可以開始了吧?可是,就在焦慮不斷地在內心堆積的同時,莫名的恐懼和擔憂竟然又著魔一般使我們再次將工作拖到第三天;這股讓我們延誤偷懶的渴望是那麼熱烈,完全沒法壓抑,使人將時光的無情流逝、將此後工作進度的緊張完全拋開不顧。現在,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了,我們必須要立即開始工作。可沒有料到,內心還在持續著衝動與理智的戰鬥,甚至還有一大片晦暗難明的陰影蒙在心頭,使我們渾身為之戰栗;理智和心魔戰鬥到現在,眼瞧著勝利的天平傾向了心魔的陰影,一切抵抗都將變成沮喪。這時,鍾聲敲響,這鍾聲是為理智的戰敗而響起的……可就在此時,內心中倏然升起一股雄雞般的鬥誌,將搗鬼作亂的心魔逼退,將心魔的巨大陰影驅散。心魔突然消失,我們又找回了理性,立即動手吧;唉,沒有辦法,此時方才動手,時機已經不在!
還有一個例子可以說明這種非要跟自己為難的著魔舉動。假設我們在懸崖邊站著向下看,眼前是無底的深淵,我們遂覺得暈眩、惡心。條件反射式的自我保護本能始終在警告我們遠離危險、從懸崖邊走開,可有種沒法解釋的原因,讓我們還是在那兒站在。慢慢的,內心的驚恐、暈眩和惡心逐漸蔓延加深,終於彙聚成一大片無法形容的烏雲籠罩在我們心頭。在不知不覺中,這片烏雲一點點幻化出一個恐怖的樣子,就如同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從瓶底往上竄的蒸氣逐漸幻化成了神燈巨人一樣。此時,在我們的頭腦中,這具來自於心底的恐怖形體,其邪惡恐怖要勝過一切傳說故事中的惡魔精靈。可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們非要這麼自己嚇自己呢?因為惟其如此,我們才能把自己放置在絕對的恐懼中,當恐懼達到極點,就會形成令人戰栗的興奮快感,讓我們渾身震顫,仿佛全身的骨頭都在遊動;在跌下萬丈深淵的那一刻,心頭所充塞的唯一感受就是這樣的。也許,我們以前也曾想象過自己死亡之時的各種恐怖驚懼的場景,可是——“墜落懸崖,向下急速俯衝,衝向萬丈深淵……”無疑,最恐怖駭人的就是這種徹底毀滅的死法;然而,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毀滅性的死法曾經出現於我們的想象中,當下這種想要體驗自我毀滅的感受的渴望才會這麼強烈。而在此時,有著自我保護機製的理性還在命令我們遠離懸崖、趕緊退後,可心裏麵那股著魔般的衝動,卻驅使我們更逼近懸崖的邊緣。在我們的天性當中,內心那股無法壓抑的衝動之激昂程度,不是任何澎湃的熱情所能比擬的,就這樣,我們顫抖著站在懸崖邊,向往著縱身一躍的感覺。在那個瞬間,我們要是當真跳下,內心著魔的衝動雖得到了滿足,死亡卻也隨即到來。
你說什麼?理智告訴我們一定絕對不能向下跳?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們必須這麼做。所以,我們當時要是無法及時恢複理智離開懸崖,或被人拉上一把,就真的會從懸崖邊聳身一躍,向死亡狂奔而去,完成生命最徹底的毀滅。
有關特別喜歡跟自己過不去、偏要倔強的例子,已經說得夠多了,從中我們能夠發現,“作怪的心魔”纏繞著案例中的每個當事人。此時此刻,我們為什麼要對別人或對自己使壞?僅僅是因為明知不該卻偏要為之的心態,再無其他原因。我們沒辦法理解,為什麼會有跑出來作怪的心魔,也許隻能將之當成是某種邪魔附體吧;若果然如此,那麼出了柵欄的邪魔,若不使壞作怪,反而不符合邪魔的本性了!
在開始講述我的故事之前,先是說了這麼一大通,就是想能讓諸位多多少少地了解(我明白這個理由聽上去很微不足道而又不可思議,很像是在為自己脫罪的狡辯),我為什麼會落到現在這幅境地,我為什麼會戴著腳鐐、在死刑囚牢中住著。我前麵說了那麼多,請相信我肯定有我的理由,因為我真的不希望諸位在聽了我的故事之後會產生誤解,或覺得我是瘋子。若是前麵我所表達的那些概念你們真的能夠理解、明白,那麼,我就可以說了,我就像無數人一樣,也是被“作怪的心魔”所害。
我足足花了幾個星期,不,應該是說好幾個月,來策劃那場謀殺案;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別的謀殺計劃能有這麼精密。有上千種謀殺計劃和方法都被我否決了,因為它們都達不到我成功殺人並掩人耳目的目的;最後,我還是在好幾本法文書裏麵,找到了一種讓我覺得滿意的完美謀殺手段。書上有這麼一則案例——“蠟燭能夠殺人,蠟燭曾毒死過一個名叫琵嫪的女士。”而讓我決定采取這種蠟燭殺人計劃的原因有兩點:其一,我謀殺的對象在睡覺之前有夜讀的習慣;其二,我了解到他所住的房間既狹窄又通風不暢。而我是怎麼輕鬆地進到作案對象的房間、把毒蠟燭替換上去等作案的細節,我不便在此詳述。總而言之,一天早晨,人們發現我的謀殺對象在其房間的床上死去;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驗屍官判斷死者是自然死亡,聽從了主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