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遠的音樂(1 / 2)

一陣蒼涼而悠長的哀樂飄過來了,又有一個人走完了生命的曆程。人類是什麼時候開始用音樂送人走上天國之路,讓人生最後的一站裏也能浸泡在音樂的旋律中的呢?音樂或許是我們人生唯一的不變的伴我們始終的東西。

紅塵已久,對什麼都會有一種滄桑與無奈,可是對於音樂,那符咒般能操縱人的心靈的音樂,卻總是讓人沉醉,讓人從中感受到生活的演繹:苦難的,歡欣的,難忘的,迷惘的,生命的得與失就在這樣的演繹中變得平和而純粹。所以無論是不曾燦爛的卻曾經年輕的年代裏,還是有了滄桑有了無助有了失落的現在,獨坐一隅聽音樂緩緩地飄蕩是我長新不變的節目,而不止一次拿起筆寫音樂給予我生命的體驗也是我長新不疲的命題。痛苦的是,當這些命題變成鉛字後,又讓人難受不已,我為自己寫不出音樂的那份美妙而羞愧。或許是語言的排列組合難以企及音樂的渾然天成,音樂是天籟,是得天地之靈氣而凝成的精靈,任何邏輯的方式都無法達到它那理想的層麵。

多少年了,還是我那懵懂無知的兒時,午夜夢回,我竟被一支二胡曲所喚醒,那聲音是一種問天問地的低語,是一腔人與自然相依相攜卻又無奈與憂傷的纏綿,是一種與當時我所理解的全國山河一片紅的樂曲截然不同的旋律。這種旋律,是在向我發出遙遠的呼喚。我不顧十歲女孩對黑夜的恐懼,竟赤足跑出了房門。在宿舍大門外我看到了一個老人,那音樂就是從老人的指尖上流出來的。

天上有些稀稀疏疏的星星,但沒有月亮,黑暗中無法看清老人的臉,隻看到老人一聳一聳的肩和佝僂的背,關閉的大門讓我無法接近老人,我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凝聽著老人的音樂,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聽著聽著,我感覺自己與老人同行了,老人拉著我的手,走過山岡,走過河流,走向那看不見的遠方。

次日,我的家人為我蜷縮在大門角落裏睡眠而詫異,認為我得了“夢遊症”,可是我卻從此開始了固執地在大街小巷尋找這位老人的過程。若幹年後,我才知道這支曲子叫《江河水》。

後來讀到了羅曼·羅蘭的音樂小說《約翰·克利斯朵夫》,那時我還隻是初通文墨,但鐫刻在他的小說裏的一句話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靈:“當你見到克利斯朵夫的麵容之時,是你將死而不至於死於惡死之時。”我久久地玩味著這句話,想象著萊茵河水和我家鄉的河流一樣蕩漾著碧波,從而不自覺地想起兒時外婆摟住我哼的那些無字的歌。

在那四壁透風的茅屋裏,遠離父母,饑餓與寒冷讓人無法入睡,外婆的歌聲是這時響起的,那聲音蒼而不涼,婉而不轉,讓人感到生命是悠長悠長的河,我就在這樣的旋律裏慢慢地睡去。是不是人的一生總有某種音樂和著我們的命運相起伏,而從中一定是以某種基調綿延而去的呢?

自此對於音樂就有了一種很深很深的意義上的癡迷,以至於開始想象在日後,如有人想攜我的手和我一道度過此生的話,這個人首先應是一位音樂人,我要在他那如水的音樂裏蕩漾。可是命運沒有讓我與一位音樂人牽手,沒有音樂氛圍的婚姻城堡是怎樣的黯淡和冰冷啊!終於有一天,我離開了這座城堡。

蒼茫之間,音樂把我引領到了塔克拉瑪幹大沙漠。一望無際的沙漠組成了最雄渾的天造地設的風光,而一襲白帽白袍的穆斯林老人捫胸高唱的身影,組成了一幅驚心動魄的人與自然的剪影。霎時,我淚流滿麵。那叩天問地的古老而悠久的旋律,一下子扯出了人類生命的莊嚴與掙紮,我感覺自己的體內開始洶湧著一道奔騰的河流,那是一條找到了大海入口處的河流。

時至今日,我仍踽踽前行,但音樂卻始終滋潤著我,為我渲染和沉澱著生活中的悲歡離合,讓我覺得活著的不凡。

有一天,一個女孩對我說:“我愛你,等你老得沒有牙了,我依然會在你沒有牙的臉頰上印下我因音樂而感動的吻。”我一點也不因為這個女孩這樣愛我而受窘,隻因那女孩和我一樣酷愛音樂,天生地愛,簡單而赤裸裸的愛,從來沒有想過去做個音樂家和歌星。很多時候,我們肩並肩地坐著,音樂如水一樣漫過我們的全身,音樂中的我們眼前閃耀著詩意的光彩,從而,我們彼此都深信,在音樂的遠方,必是一份脫俗的愛情。